口述 阿成 整理 葉全新
那天杭州圖書館到監區來賣書。我跑去看，忽然有一本書的封麵讓我心裏像開了鍋似地怦怦亂跳，那上麵寫著書名《中國同性戀》。我在這本書前麵轉來轉去，不敢伸手去碰。我找警官幫忙。警官對我好，他說：“這有什麼，你想看就買下唄。”
我如獲至寶地看了好幾遍，如果我早一點看到這本書，可能我就不會進監獄。也是因為看了這本書，我才有勇氣來找你們。
8歲場景：夏天，山村夜晚。我跟父親睡一頭，還沒睡著，那個老頭子爬過來把我抱過去，像抱一隻貓一樣。開始我想反抗，可是我看到他手上有顆糖
我家在浙南一座大山腳下，村子裏有70多戶人家，養豬種地為生。我爸爸是包辦婚姻，到結婚那天才認識我媽，兩個人性格不合，吵吵打打過了一生。吵歸吵，他們還是生了6個孩子，我是老小，家裏窮，隻有二哥和我上過學。
就是快上小學那年，哦，是1977年，我才8歲，還穿開襠褲。那年土地剛剛分到戶，在離村莊半裏路的山邊有一個豆腐作坊，一個師傅，是個胡子長長的老頭子，另一個是我爸爸。豆腐坊裏有一張大木床，我家孩子多，睡覺擠，爸爸就帶我到作坊裏睡，白天我也常在那兒玩。
我們三個人睡那張大床上，我們父子一頭。父親幹了一天活，倒下就睡，我在裏邊還沒睡著，那個老頭子爬過來把我抱過去，像抱一隻貓一樣。開始我想反抗，可是我看到他手上有顆糖。我不知道他想幹什麼，他就是像玩一隻貓那樣，抱我摸我。我想跑開，可是他威脅說，不跟他睡一起就再不給我東西吃，我馬上妥協。長到8歲，我從沒吃過糖果，肚子也天天吃不飽。現在有人給我東西吃，什麼事不肯做呀？
可是到了晚上，他對我那麼做的時候我又很反感。有一天我就告訴爸爸我不要去了，如果他當時及時阻止或者隔斷我們，可能我的命運就完全改變了。爸爸問我為什麼不去？聽我咕嚕了幾句便說：“有什麼要緊，爺爺喜歡你呀。”
人在小時候有很多事是記不清的，但有件事我記得特別清楚。山裏冬天冷，下大雪的日子，一家人圍著火盆取暖。那一天老頭子也在我家，他抱著我坐在他身上，雙腿叉開，我還是穿開襠褲，他的手摸我的小雞雞，被坐在火盆對麵的我媽看見了，我媽當即喝了一聲：“老不正經的，他一個小孩子你摸他幹嘛？”我看媽媽的樣子很生氣，便跑下去玩了。
媽媽的話我一直記得，隻是很久之後才明白其中的意思。
過了些年，我十歲多了。有一天晚上，我忽然昏過去，人不能動，全身僵直，下麵感到濕濕的，好像老頭子趴在我那裏。昏過去的時間很短，蘇醒過來感覺非常奇異，從來沒有過的愉快……從那一夜之後，事情變了，變成我對他的依賴和撫摸了……
不久，老頭子生病死了。過去村裏死了人，我根本不敢近前，可是老頭子睡在棺材裏，我一點都不怕。棺材停在那裏，棺材蓋開著，我趴著看他，看他一動不動，心裏很難過，我哭了。旁邊人說，真奇怪，小成子（我的小名）跟老頭子感情這麼好。他對我真的很好，家裏好吃一點的東西都拿給我，想到以後沒有人再給我東西吃了，我更想哭。
15歲場景：初中時上生理衛生課，老師在上麵講，別的學生可能還似懂非懂，但我很明白。心裏很緊張，臉孔通紅，我開始發覺自己跟別人不一樣
老頭子死了，我還是跟父親睡覺。但我覺得老頭子沒有死，他活在我身上，一直活著。晚上我竟然會很自然地去摸爸爸，爸爸醒了，居然也不罵我，他隻是避開我，不讓我跟他睡了。如果爸爸能及時教育我，哪怕是罵也好打也好，可能我就不會像今天這樣。可是他沒有。我爸爸太老實，太好說話，可是他對我太大意了。
上了初中，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都喜歡和女孩子開玩笑，找女同學玩，隻有我不和女同學講話，我對女孩子一點興趣都沒有。初中時上生理衛生課，老師在上麵講，別的學生可能還似懂非懂，但我很明白。心裏很緊張，臉孔通紅，我開始發覺自己跟別人不一樣。
我喜歡年紀大的男人。就是這麼奇怪，就是像男人喜歡女人一樣地喜歡他們。當然也不是所有的老年男人都喜歡，我也有條件的，這也跟男人找女人一樣，有自己喜歡的類型。我喜歡的男人要偏瘦，高大英俊瀟灑的那種。十幾歲的時候我就是這樣了，似乎根本沒有發育好就一下子長大成人，我體質瘦弱，經常流鼻血，吐血痰，常常覺得很累。
心理負擔太重，我開始害怕，怕人發現我這種不正常的感覺。從我明白自己不正常那一刻起，我就掉進萬丈深淵了。我想改，每時每刻都想改。我想我還是中學生，隻要我不去喜歡老男人，不跟他們睡覺，我一定會改得過來。我也確實沒有跟他們接近的機會，但是我發現改不了，內心還是想要，還是喜歡他們。本來我考初中時數學還考了全校第一名，學習挺好的，讀中學時成績直線下降。我不想讀書了，想從人群中逃開。
17歲初中畢業，我堅決不考高中，回家務農。
19歲場景：參軍體檢時，醫生說你把褲子脫下來看看，我的頭轟了一聲，“為什麼要脫褲子？一定能檢查出來是不是這種人！”我嚇出一身冷汗，馬上逃走了
我20歲那年，村裏扶貧招工，我被杭州一家工廠招進，簽了8年約。沒有人發現我有什麼異樣，大家隻是覺得我這人很安靜，不像個小夥子，不談戀愛，不找對象。有人介紹女朋友，我總是以家裏太窮為借口推辭。車間裏也有些女工喜歡我，她們的心意都寫在臉上，我裝聾作啞不理她們。有一次，兩個女工來找我看電影，說不要你買票，我們買好了，你一定要陪我們去看。我被她們倆一邊一個夾在中間，綁架一樣看了回電影。
那麼業餘時間我都幹什麼呢？我在尋找老男人。在我們廠宿舍區裏有個開店的單身老男人，老婆沒了，一個人住在店裏。他和我父親同歲，我有事無事經常往他店裏跑。有一次他問我會不會打麻將？我說不會，他說我教你。我因為喜歡他，就順從他，學打麻將。我發現隻有打麻將的地方老男人最多。他帶我到茶室裏去打麻將，我故意輸錢給他們，希望他們喜歡我。我非常開心，終於有機會坐在老頭們的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