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四點計劃的項目與成效分析
盡管第四點計劃實施的時間並不長，但作為戰後美國對不發達地區發展援助的開端，它確實為不發達地區的社會經濟發展做了一些事情。在技術合作署三年半的活動中，用於技術合作的資金總額大約為3.9億美元，而與技術合作署合作的國家投入的配套資金也達到了4.9億美元；大約2510名美國技術人員在東道國參與了1745項技術合作項目，34個國家的大約2862名專家得到了到發達工業國主要是美國學習和進修的機會。【75】
根據不發達國家的實際情況和美國所能夠提供的援助，技術合作署對第四點計劃的技術合作項目進行了如下定位：
技術合作署認為，不發達國家和地區麵臨的最主要問題就是貧窮和無知。其貧窮狀況為，人均年收入不足80美元，是發達國家的1/10，是美國的1/20；每人每天攝入食物的熱量是1900卡路裏，比一個健康人正常攝入量少400～700卡路裏；與貧困相伴的是疾病流行，在發達國家已經絕跡的瘧疾和痢疾等疾病在不發達地區依然橫行；與發達國家的人均壽命已經達到60歲相比，不發達地區的人均壽命隻有35歲；與貧窮和疾病相伴的是人們的無知。在世界不發達地區，70%的人既不會讀也不會寫，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機會進入學校。貧窮和饑餓是生產力低下的產物，而生產力低下又是健康狀況不佳、缺乏技術與知識的直接結果。因此，顯而易見，技術合作署應該將技術合作的領域集中在促進糧食生產、衛生保健和基礎教育三個方麵。
當然，在不同的國家和地區，第四點計劃工作的側重點也不盡相同。在哥斯達黎加，其工作重點是向該國的小農場主介紹種植多樣化所帶來的好處，傳授正確使用殺蟲劑和化肥的方法，依照地勢建立灌溉係統、防止水土流失及其他保持水土的措施；在利比裏亞，技術合作署的工作主要是幫助該國建立衛生和保健係統，並致力於消滅可根除的疾病；在約旦和墨西哥，技術合作署的項目主要是幫助修建灌溉工程；在伊朗，技術合作署的專家幫助當地農民進行了種子和耕種技術改良；在印度，技術合作署在其農村推行了55項發展計劃，內容涉及自來水供應、灌溉工程、推廣肥料、普及基礎教育和改良農具等方麵。
第四點計劃麵臨的最大問題是很難為赴海外工作招募到高水平的技術專家，這是第四點計劃在實施過程中難以突破的瓶頸。因為美國私人企業裏的技術專家，一般不願為赴海外冒險放棄自己的高薪職位。所以，第四點計劃在實施過程中，更多的是采取了與美國國內的教育機構、民間組織、其他政府機構及一些國際組織進行合作的方式，充分利用這些機構的人力資源在不發達國家與地區的運行網絡，實施第四點計劃的技術合作項目。而且，從杜魯門政府提出第四點計劃開始，一些美國教育機構、民間團體甚至宗教組織等就它產生了濃厚興趣，為數眾多的非政府組織以不同的方式參與到第四點計劃中來。
教育機構是技術合作署的重要合作對象。杜魯門總統提出第四點計劃兩周後，密歇根州立大學（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校長約翰·漢納（John A.Hannah）博士就致信杜魯門總統，稱第四點計劃是"美國能夠提高（不發達國家）生活水平、消除饑餓和促進和平的最偉大的貢獻之一"，並表示，美國大學願意"提供最充分的合作"。【76】技術合作署與美國教育機構的合作主要在以下幾個方麵：
第一，推動美國大學與不發達國家的大學合作，將美國大學的研究項目延伸到不發達國家。如通過技術合作署的牽針引線，美國阿肯色大學（The University of Arkansas）與巴拿馬農業部和德維薩農學院（Agricultural College at Divisa）合作，致力於共同的試驗項目和一般農業發展項目研究；密歇根學院（Michigan State College）與哥倫比亞麥德林的一所學校合作，推進該校的課程建設，並規劃了一係列共同研究的項目。此外，還有一些學校派遣專家到不發達國家的對口合作學校，幫助這些學校從事相關研究。
第二，利用美國大學對來自不發達國家的技術人員進行培訓，或與不發達國家的專家進行學術交流。與技術合作署簽訂培訓外國技術人員協議的主要有邁阿密大學（University of Miami）以及馬裏蘭、賓夕法尼亞、佛羅裏達、路易斯安娜、明尼蘇達、華盛頓和威斯康星的州立大學。在第四點計劃實施期間，前往美國受訓的受援國技術人員，主要是在美國的大學接受各種培訓。另外，由技術合作署資助、美國大學發起了數次國際性學術討論會和專題研討會，重點探討不發達國家和地區的經濟、社會發展問題。規模最大的一次是1951年由威斯康星大學主辦的世界土地利用大會（World Land Tenure Conference），來自40個國家和地區的管理者、專家在會上交流思想和經驗。
第三，資助在國外的美國教育機構擴大培訓範圍。其中最大一筆資助給了在貝魯特的美國大學（American University in Beirut），金額是65萬美元，用於擴展課程，為近東國家在公眾健康、公共管理、農業和商業等方麵培養技術人員。
為提高美國教育機構參與第四點計劃的積極性，技術合作署投入了較大數額的資金，僅1952年，技術合作署在這方麵的支出就達到了1300萬美元。【77】
技術合作署的另一個重要合作對象是私人公司和研究機構。這主要是由於一些非常專業的項目需要特別的技術和裝備，這需要由高水平的專家來管理甚至直接操作。而技術合作署作為政府機構，是難以招募到對薪水要求較高的這類技術專家的，所以盡管需要付出更多的資金，但也隻能委托私人公司來實施這一類項目。1952年，技術合作署在近東和南亞控製蝗蟲的運動中，美國的承包公司負責培訓飛行員、提供飛機和乘務人員、供應殺蟲劑等。在利比裏亞和沙特阿拉伯進行的航空勘測、在印度進行的城市規劃、在巴基斯坦進行的市政發展項目、在約旦進行的古跡保護等，都是由美國的私人公司來實施的。
一些不以營利為目的的私人組織、不以傳教為目的的宗教組織，包括美國和受援國的私人組織也是技術合作署的重要合作夥伴。
不以營利為目的的私人組織主要是美國為數眾多的基金會。基金會參與對不發達地區的技術合作可以說很早就已經開始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著名的洛克菲勒基金會（Rockefeller's Foundation）就已經開始在拉丁美洲從事技術合作活動。第四點計劃實施期間，洛克菲勒基金會擴大了它的活動範圍和技術合作領域。在拉丁美洲，洛克菲勒基金會的工作重點依然在農業等領域；而在近東、非洲和南亞，洛克菲勒基金會實施的項目主要集中在醫藥、公眾健康和衛生領域。僅1952—1953年，洛克菲勒基金會在不發達國家和地區的技術合作項目上投入的資金就達到了200萬美元。另一家較大的基金會福特基金會（The Ford Foundation）在對不發達地區技術援助方麵起步比較晚，但投入力度卻在洛克菲勒基金會之上。1952—1954年，福特基金會用於技術援助方麵的資金是1600萬美元。福特基金會的技術援助項目主要集中在近東、非洲和南亞，特別是印度和巴基斯坦。在這兩個國家，福特基金會參與了政府發起並實施的、得到第四點計劃讚助的社會發展綜合項目，基金會為印度和巴基斯坦分別提供了600萬和125萬美元的援助。【78】
除上述兩個基金會外，近東基金會（The Near East Foundation）在第四點計劃的幫助下，提高並擴大了它在不發達國家實施的農村改良計劃；美國之友服務委員會（American Friends Service Committee）強化了它在印度的項目——一個對付精神疾病的項目；利比裏亞的布克·T.華盛頓協會（Booker T.Washington Institute）擴大了它的培訓技術人員的項目。【79】
除了美國的各類機構與組織外，技術合作署還尋求與一些國際組織進行合作。聯合國及其下屬的一些專門組織是第四點計劃的重要合作對象。如在利比亞，技術合作署向一所技工學校提供了教學設備，而聯合國則幫助該校解決了教師問題；在中東，技術合作署與聯合國糧食與農業組織合作，共同致力於對蝗蟲的控製。
技術合作署還與國際複興與開發銀行（International Bank for Reconstruction and Development）及美國進出口銀行等金融機構緊密合作。第四點計劃在其中的作用主要是在項目的最初階段向其他國家政府提供幫助，以使其符合上述金融機構的借貸條件。
一些不發達國家表現出對第四點計劃的濃厚興趣，如以色列、印度、巴基斯坦、利比裏亞、智利等。有些國家甚至還為第四點計劃提供了一些配套經費。像利比裏亞這樣的國家，由於感覺第四點計劃帶來了出乎預料的變化，該國將其財政收入的20%用於與美國的技術合作項目。智利也為第四點計劃在該國的衛生保健項目提供了7倍於美國資金的配套經費。【80】從這個方麵看，第四點計劃在一些國家確實產生了一定的成效。
然而，更多的不發達國家，特別是那些剛剛擺脫殖民統治、取得民族獨立的新興國家，對第四點計劃則是抱著相對矛盾的態度。一方麵，他們希望得到來自美國的經濟援助，以盡快恢複和發展經濟，提高本國人民的生活水平；另一方麵，他們對來自一個強權國家的援助心存疑慮，他們不能確定美國伸出的援助之手是否是一雙對他們形成巨大壓力的手。所以，即使是那些與技術合作署進行合作的發展中國家，它們更希望得到美國的經濟援助，而不是美國的技術人員，有些國家甚至為美國技術人員進入項目合作地區設置障礙。應該說，對於剛剛擺脫殖民統治而獨立的發展中國家而言，與發展經濟相比，他們對保持自己政治上的獨立更加在意，對來自西方國家的人員也更加敏感。他們不希望太多的美國技術人員或者美國人進入他們的國家，以免危及自己的獨立。
第四點計劃也遭到了一些發展中國家的批評。埃及總理納賽爾（Gamal Abdel Nasser）將第四點計劃稱為殖民滲透的工具；敘利亞則是幹脆直接拒絕了美國的技術援助；到1953年，約旦在與美國進行了兩年的技術合作後，也宣布不再繼續開展技術合作項目，以抗議第四點計劃對以色列的技術援助。印度駐聯合國大使也在聯合國大會上抗議美國的技術援助是為了攫取戰略物資；至於歐洲的殖民大國，更是對第四點計劃存有戒心，將其稱為"帝國主義的新形式"。如1952年，葡萄牙拒絕美國技術專家進入它在非洲的殖民地安哥拉和莫桑比克，比利時也拒絕第四點計劃進入剛果。【81】
對於第四點計劃的成效，美國學術界看法差別不大。大多數學者認為，從經濟角度看，第四點計劃是失敗了。
新左派史學家托馬斯·帕特森（Thomas Paterson）認為，在促進美國在"高風險、低收益地區的商業活動方麵"，第四點計劃沒有發揮多少作用。而且，由於第四點計劃"倉促出台，初期被國務院所忽視、陷入更富戲劇性的冷戰問題的喧囂之中，又被國會有限的撥款所限製、被第三世界的很多地方抵製、被美國企業家所拒絕，最終轉向軍事目的和戰略物資的儲備，第四點計劃早早地就陷入步履蹣跚之中。"【82】
羅伯特·帕克漢姆、羅伯特·波拉德（Robert A.Pollard）和沃寧·盧坦也認為，第四點計劃和美國的經濟發展計劃距離及期望值相差甚遠。根本原因在於，"計劃的目標——無論是直接的經濟目標還是更加宏偉的政治發展目標，與技術援助作為取得上述目標的可能性之間，存在著巨大鴻溝"。"因而，即使將撥款擴大到原來的10倍甚至20倍，並可利用更多的私人資源，技術援助仍然不能祛除由於經濟不發達而給人類帶來的痛苦"。沃寧·盧坦甚至認為："第四點計劃是美國將成功的馬歇爾計劃擴大到發展中國家的一次天真但被錯誤引導的嚐試。"【83】
筆者認為，評價第四點計劃的成敗，既要考慮第四點計劃的目標與效果之間的這種直接關係，又要將第四點計劃放在戰後美國對不發達地區的外交戰略，以及對不發達地區發展援助的總體戰略中去考慮，同時還要兼顧第四點計劃作為一個整體與具體的技術援助項目之間的關係。
如果從杜魯門總統在就職演說中所宣稱的第四點計劃的目標來看，第四點計劃無疑不是成功的。因為第四點計劃在後來的實施過程中，既沒有體現出該計劃"新"在何處，也沒有體現出該計劃"大膽"在何處。它實際上隻是戰時美國在拉丁美洲的技術援助在世界範圍內的擴大，而這一擴大也僅僅是在總量上有所擴大，涉及單個國家則並無太大的突破。所以它既不新，也不大膽。杜魯門總統對不發達地區人民許下了一個十分誘人的前景，但並沒有拿出，實際上也不可能拿出實現這一美好前景的手段。第四點計劃的宏偉目標與其實施手段，就好像是"獅子的腦袋與老鼠的身子"。這一無法彌合的鴻溝使得第四點計劃更像是杜魯門總統為不發達地區人民畫的一張不能充饑的餅。
然而，第四點計劃的立足點並非是要解決不發達地區的經濟發展問題。杜魯門政府在提出和實施第四點計劃的過程中另有自己的考慮，特別是將技術援助作為美國對不發達國家和地區外交政策甚至外交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來實現一係列的政治、經濟甚至軍事目的。它是為了維護美國的國家利益，是要通過一種物質手段達到非物質的目的。分析第四點計劃的成效，既要從這一計劃在不發達地區的實施情況去考察，更要從美國自身的外交戰略層麵考察。限於篇章結構，這一問題將在後續章節中展開分析。
盡管第四點計劃所倡導的技術援助模式並非新的發明，但它卻是第一次由美國政府公開宣布並確立的、對世界不發達地區實施援助的外交政策。所以盡管它的內涵並沒有超越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及戰後初期美國在拉丁美洲從事的技術援助活動，但從形式上看，特別是從美國對整個世界不發達地區的外交政策這一角度考慮，它還是有一定的新意的。即：第四點計劃是戰後美國對不發達地區發展援助的開端。考慮到發展援助已經日漸成為戰後美國對不發達國家和地區外交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而第四點計劃作為戰後美國對不發達國家和地區發展援助的肇始，是不能以簡單的"成"或"敗"來評價的。要考慮到它在不發達國家和地區所發揮的具體作用，以及在戰後美國對外發展援助中的地位。
筆者認為，第四點計劃作為戰後美國對不發達國家和地區發展援助的開端，對不發達國家和地區的社會經濟發展還是發揮了一定作用的。在經濟方麵的作用主要體現在：它在一定的範圍內，對一定階層的受援國人民產生了一定的影響。技術合作署在實施第四點計劃時的指導思想就是通過美國專家和技術人員的示範作用，改變不發達國家和地區人民的生產和生活觀念，如向農民示範如何利用化肥、如何依照地勢進行耕作和灌溉；訓練當地人如何控製瘧疾、如何建立公共衛生係統，將瘧疾從他們國家根除；改革課程體係、引進視聽設備和美國教學方法等。因而，其影響所及主要是"示範"作用所能達到的範圍。
技術合作署的官員也認識到，第四點計劃能否成功，取決於美國技術人員在東道國培訓的人員和建立的培訓學校，即盡可能擴大其"示範"所影響的範圍。而東道國也清楚美國技術人員不會總留在他們國家，因而一般都會為美國技術人員提供為數不等的助手，與美國專家和技術人員一起工作，並在這一過程中學習相關的技術和知識。以拉丁美洲為例，在拉丁美洲各國工作的美國專家和技術人員大約有500人，而與這500名美國人一起工作的則是大約9000名當地的技術人員。【84】當然，與廣大不發達國家的發展需求相比，第四點計劃在技術人員培養方麵所做的工作是遠遠不夠的，也根本不可能滿足這些國家對技術人員的需求。所以，第四點計劃的影響隻能是在"一定範圍內"，對"一定階層的人"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在一些較小的國家，或第四點計劃投入較多人力與物力資源的國家，第四點計劃的影響可能會更大一些；反之，其影響也就比較小。所以，第四點計劃在不同的國家和地區所取得的成效是不同的，甚至可能差別還比較大。
也正是因為第四點計劃在一些國家和地區取得了顯而易見的效果，並能夠被一些不發達國家和地區所接受。所以，艾森豪威爾政府上台後，雖然技術合作署被合並到新的對外經濟機構中，但技術援助項目作為美國對不發達國家和地區外交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得以繼續保留下來。
注釋：
【1】關於"科學與文化合作協調委員會"的成立時間，筆者掌握的有兩個版本，《杜魯門總統文獻史》上說它成立於1938年；美國學者瑟奇·謝寧說它成立於1939年5月。筆者采用的是《杜魯門總統文獻史》中的時間。分別見Dennis Merrill，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Truman Presidency，Vol.27，Bethesda，MD.：University Publications of America，1996，p.35；Sergei Y.Shenin，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Third World：The Origins of Postw ar Relations and the Point Four Program，New York：Nova Science Publishers，Inc，1999，p.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