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清他的臉,我就已信了,他的麵容便是佛。
那時,我自是年少,卻未能韶華傾負。到頭來,悔的不過是未能汍瀾萬千,伴君獨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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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頭,鵬國已動亂兩年,我雖身在歧途,卻也知宮內亂成一片。
我曾收到姐姐的飛鴿信,信中言:國,大致已遍地餓殍,民不聊生。
那時我雖身在鵬國卻未敢走出去見識,我想姐姐能說出這些,不過隻因未見其慘烈,是心中所猜。因為這樣寥寥八個字,實無表述。
我隻知,動亂的波及牽製的已不再是皇家那般簡單,我不知那馳雲大將為何要掀起動亂,若說為了所謂的公正的朝野,那麼最終又是為了什麼?難道是這慘淡不止的世事?
死去的父皇不懂,蒼老的母後不懂,我不懂,無人懂。
父皇被殺那夜,母後將我和姐姐遣送出宮。母後是個剛硬如鐵的女子,她要獨撐大局,支手鎮天。她覺得她可以,但我知道,她心裏到底脆弱若何。
我與姐姐逃離的第一年,受盡了從未受過的苦難,四個大內護衛帶著我們一路向西,去過大漠,越過大漠,可惜至此都沒能逃避追殺。但我們深知,隻要一直被追殺,就說明母後還手握著馳雲將軍所要的大權。
斬草除根,其實我懂,其實我亦不懂。
流離一年後,姐姐嫁到大漠郤葉城,她嫁的是內城一位姓武的先生,他算不上出眾,卻是個老實坦誠之人。姐姐說,與其四處流離,不若停下步子,她說心身已疲憊如盲犬,不知路在何處。
我想,繼續旅程的隻有我,也獨有我。
我們交換信鴿,百般流轉,我與其中兩個護衛回到鵬國。我相信,動亂處永遠安全。
也是那之後,我見識到了什麼是現世地獄。狼籍,人心都是狼籍一片。
我帶著我的兩個護衛輾轉到鵬國的最北邊,那裏有一座山,叫薑山,山形如紅薑。這裏極其偏僻,鮮少有外人出入。
山頂有一座尼姑庵,名:無來庵。山腰有一寺,名:通洛寺。都是受佛的洗禮,我隻希望能得到一絲沾染。
隨著我的護衛是宮裏武功最好的兩人,一叫崇,一叫宣。
我原想借住無來庵,崇和宣卻對人群有所擔憂,一致反對。
我們定居在山下,這裏荒蕪人煙,唯有二十多戶人家,片片田野。
這樣安逸,何樂不為?
我的包袱,可落了。
我們裝扮成兄妹三人,早起早眠,開了一片小小菜園。
每日崇隨著我爬上無來庵拜佛上香,我一為保家,二為保國,三為母後。其實這樣不過是為自己化孽,因我是個享盡世間快意到頭卻自私又無能的人。
每日登山,不過是打發漫長虛無的時間罷了。
在那居住一年,我都未曾邁進通洛寺,隻因崇不許,他說寺中皆男子,讓他不得心安。我知道,其實不過是他想的過多罷了。
因為逐漸一年快要離去,誰還會記得我這個曾經的淮姬公主?
姐姐來過數次信,問我身處何方,信誓旦旦的說會來見我。這才偶爾讓我想起豔絕鵬國的淮姬與元姬兩位公主,至少她們還隔著萬水千山持手惦記。
一年內,三百六十五個白晝,我晝晝都上山,已與庵裏的尼姑們相處甚好。
偶一夜間,大雨傾盆,屋外淒風亂竄,我們的篷屋塌了,那時已是夜深,四處人家已熄了燈,柴門緊閉,無人願在寒夜開門收留幾個不熟識的外鄉人。
我與二人臨時決定去山腰的寺廟避雨。
我猶然記得那夜的雨,很大很大,即使崇和宣的鬥笠蓑衣都在我身上,卻依舊躲不過寒冷刺骨的感覺。山路泥濘,他們輪流背著我,走了大半夜才到通洛寺。
寺門已閉,叩門許久都無人應。
宣還是個孩子,性子極急,說要背著我越進寺牆。崇卻抬手製止,隻說不可泄露身底,既然已隱於此,便不可再胡來。
於是我們三人隻能在寺門的短短簷下躲雨。
雨那樣大,西風又亂刮,我望著淋漓雨夜,想起那些過往的曾經,恍然如夢,原想落幾滴眼淚聊以慰藉,卻不想落不出。
我起身要走出去。崇和宣卻拉住我,隻說山路陡滑,不要亂走,我說我隻繞著寺牆看看,隻是看看罷了。
其實我隻是想獨自一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