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6章 參天可汗道(3)(2 / 3)

八、九月,遼東地區便開始了漫長的寒凍期。一團團陰沉沉的翻卷著的濃雲,在低空沉重而緩慢地移動著,煞像一幅從天而降的裹屍布徐徐擴展開來。散落在各處的村落、水塘、河流、樹林,以及遠方連綿起伏的山嶺,在暗雲淡霧的映襯下,酷如死人一般蒼白,顯得十分淒涼而悲慘。空氣中布滿了潮濕和腐臭的氣息。路上細鹽似的白霜和塵沙混在一起,被逃難的人流和牲口踐踏成了膠狀的泥濘。軍馬在泥漿裏滑來滑去,走得又艱難又吃力,嘴裏呼出的氣息恍如煙霧一樣。薛萬徹不敢呆下去了,帶領人馬從高麗撤退,回到了長安。無功而返的薛萬徹怨天尤人,火氣特別大,驕橫囂張,任情使氣,侮辱同僚,鞭笞士卒。裴行方上疏彈劾他對東征不滿,心懷怨叛。李世民對征遼特別敏感,立即罷免了薛萬徹的官職,貶竄象州。

強偉等人在劍南集結民間工匠製造舟艦,大量征調山獠蠻民去做苦力。蠻民忍受不了,雅、邛、眉三州的山獠部落在逃亡中遭到追殺。官逼民反,公開叛變。征討高麗再次遇到了麻煩,走進了舉步維艱的境地。

劍南道山獠部落造反,告急文書傳到京都,朝廷命令茂州都督張士貴和秦叔寶,征發隴右及峽中的兵馬三萬餘人,進山剿捕。又命尉遲敬德和司農少卿長孫知人乘驛馬前往劍南,同當地官員一道慰勞工匠,安撫民眾。剿撫並舉的措施產生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很快平息了蠻民的叛亂。秦叔寶和張士貴上表告捷,並奏請說:“蜀人體質脆弱,承受不住劇烈的勞動,當地官府請求雇傭善造戰船的潭州人代勞,由他們出錢。”李世民批準。

然而,巴蜀百姓並無多少積蓄,州縣官吏強行征收,嚴苛急迫,老百姓賣掉田產房舍,甚至賣兒賣女,代金也繳納不清。糧價飛漲,劍外民怨沸騰,又出現了騷亂。李世民再次派遣尉遲敬德和長孫知人去巴蜀視察。尉遲敬德和長孫知人深入查明後,回朝如實奏報道:

“建造舟艦,巴蜀深受其苦。大船一艘,價值絹二千二百三十六匹。山中砍伐的樹木還沒有運完,又要征收造船代金。兩件事並在一起,老百姓連喘息都來不及。”

“不要再逼了。”李世民決斷地說,“勞民必先養民,首先得讓他們活下去,雇請潭州造船的費用,全由朝廷支付。”

賦稅徭役的加重,引起了朝廷內外的不滿。齊州段誌衝上書,請求李世民把皇位禪讓給太子李治,說:“皇上年老多病,理當頤養天年,不必再為國事操勞了。太子仁孝,繼承大統,可保國家安寧。”李世民氣得頭昏目眩,歪著身子,把奏折出示給太子和長孫無忌看。二人嚇得麵麵相覷,冷汗從頭發根上滲透出來。長孫無忌惴惴奏請道:

“狂徒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請陛下降旨,鎖拿歸案,斬首示眾。”

“他沒有犯法。”李世民說,“憑什麼抓人?”“狂犬吠日,罪同叛逆,不可饒恕。”“五嶽上衝霄漢,四海延亙大地,藏汙納垢,無損於山高水長。段誌衝不過一匹夫,他想解除朕的尊位,假如朕真有過錯,表明他正直。若無錯處,則是他狂妄,如同一尺長的迷霧去遮青天,無虧於穹宇的廣闊;一寸長的浮雲去擋陽光,無損於太陽的光輝。”

五十年的人生曆程耗盡了李世民最金貴的光陰,風風雨雨在他臉上刻下了一道道皺紋。曾經是那麼強健的筋骨,呼風喚雨的氣魄,像泉水般噴湧而出的激情,隨著歲月的悄然流逝,仿佛都成了一場夢。等到夢醒以後,已經精疲力竭,力不從心了。老嘍,準確地說,應該是未老先衰,積勞成疾。如今他百病纏身,消化不良,氣疾惡化,動不動傷風咳嗽。東征高麗撤退時,癰疾幾乎奪去了他的生命,新近又染上了風疾。禦醫用藥簡直失效,全靠方士的丹藥強提精神。處於無奈狀態的他,思緒酷似天邊翻飛的雲絮,飄忽不定,從過去跳到現在,從現在跳到過去,從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又從一個人跳到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