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哥的戒指最多,全是真的,他不是給了咱們好多嗎?你幹嘛放著真的不戴,要戴這假的?”
“我又不出門,戴假的就行了。反正好戒指放不壞,十年二十年,我還留著傳代呢!”點鶯用手把瓜子殼拍在瓷盅裏,忍不住一笑。
賽燕也笑了:“原來你這麼會過日子!趕明兒誰討了家去,誰就發了!”
“你扯什麼呢!”點鶯臉一紅,“沒羞!”
“師姐為你好!”賽燕說:“我才聽了消息來,師父師娘作主,要撮合你和小鵬呢。”
點鶯聽在耳中,就似平地一聲雷,一動不動地坐在原處,本來剛從碟子裏揀了一粒瓜子,這時候便不由自主地緊緊捏住了,略微低著頭,眼睛不知在看那桌麵上什麼有趣的東西,凝住不動,就跟化石一般。
賽燕垂著頭在剝花生,口裏依然笑著道:“喜事成雙,先恭喜你了。”說著便把花生仁往口裏放,忽而覺得自己一語竟了,房間裏異樣靜謐,不由抬起頭來,一眼便看見點鶯蒼白的臉色托在漆黑的長頭發裏,就跟雪泥團就也似,單薄纖弱得叫人憐惜。而她一對秋睛起霧,分明是幽怨迭起之態,不禁叫賽燕吃了一驚:“你怎麼啦?”
點鶯似是嚇了一跳,匆匆抬起頭來,手裏的那一粒瓜子便落回碟子裏去了,點鶯便又低頭在碟子裏找了一回,依舊掂了剛才落下來的那一粒,用指尖按著,卻又不吃,淡淡地道:“沒怎麼!”
“是不是你不樂意?那沒有關係,我去和師娘說。”
“你也別去。”點鶯說著說著忽然透出泣聲來。
這一下把賽燕弄得又是難受又是不解,移身坐到點鶯身邊,用手拉著她的兩手道:“到底怎麼了?你要是樂意小鵬,又難過什麼呢?”
點鶯本來已被石副司令之事,弄得十分惶恐,好在還有一點回絕的餘地,不料此事尚未了結,又出別枝。師父師娘既是做了主,當徒弟的怎麼能不識好歹?就算可以不顧一切辭了這門親事,可知師父師娘是決不會把自己說給羽飛的,眼看賽燕□□在眉,多半是大局已定,獨獨瞞著自己罷了,思來想去,自己這一輩子浮零多年,受盡欺淩,才有一個安身之處,又要在終生上誤掉,往後一應來日,都該如何捱去?
賽燕看點鶯這副不清不爽的神態,心底下早已明悉大概,卻又不敢信,也不肯信。一遍遍地對自己說:“不會的!不會的!人各有其遇,也許是在別處有難言之隱,或是什麼感慨吧?總不會巧事並至,況且一日一日地看來,點鶯並無異常之處,探視羽飛的次數,還不及師父多,可見是意不在彼。聽說有女子專門害怕見紅,也許那日在廳上昏倒,是膽子小嚇成的,不一定就是有什麼心事。而且對於小鵬之事,她又不一口回絕,顯見是別有隱衷。賽燕越想越在理,自己不禁暗暗點頭,鬆下一口氣來。
“你別擔心,有什麼盡管說,大家都會幫你的。”賽燕說著,便立起身來:“我還有點事,你好好地啊?真不行,你去和小師哥說”。
點鶯忍住淚水,跟著賽燕走到廊下,看著賽燕的笑靨,越發覺得自己的淚水要掉下來。不得不停住步子道:“師姐慢走,我這蓬頭垢麵的,也就不送了。”
“別送了,回去吧。”賽燕笑嘻嘻地轉身去了。
點鶯看著那窈窕的女子身影逐漸沒入樹蔭花影之深處,淚水終於滑了下來。耳邊又響起方才那句話:“真不行,你去和小師哥說”,覺得這件心事,似乎也隻能去和羽飛說白,然而又該如何開口?不如就鎖在心裏,將來隨之入土,永不見人。真是那樣,又於心何甘?
這時心思一跳,竟又似看到一個風晴日暖的午後,一段彈錯的箏曲,還有一個黑發少年淡淡的回眸之態,他那種永遠永遠的微笑,就似雲淡風清一般,自心底掠過,想要回憶時,隻有那起波的心湖,再沒有當日的雲,當日的風。
點鶯想要去拭淚跡,觸及麵頰,才知淚已風幹。隻能默默地依了廊柱,攏住散落的長發,去看那無人的回廊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