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未解相思幽寂濃(1 / 3)

中藥治病理,分“南藥”,“北藥”,是因為南人與北人的體質有異,脈絡有別,而中藥藥性細膩,絲毫疏忽不得。但是這種脈案,對點鶯的病毫無成色。按理,她是南方人,不過也在北方呆了幾個年頭,中醫商量了好久,用一種調和的溫性配方,照說症候是準的,藥也對症。但是,點鶯的病依舊一日重似一日,終至臥床不起了。

餘雙兒和洪品霞都急了,請西醫來瞧,好大夫加好藥,隻不過見了幾天的起色,又不行了。中西醫束手無策,倒弄成一個“不治之症”。醫生想不通,三輝上上下下更是想不通。

這樣疑惑焦急了好久,終於讓餘雙兒知道了緣由。那日點鶯在床上昏睡,餘雙兒坐在床邊做針線,點鶯忽然說起胡話來,因為病虛的人,欠底力,說不大,餘雙兒也不大聽得清,可是有兩聲“小師哥”,卻是千真萬確,那低喚裏隱有啜泣之聲,似乎是寂寞傷心的極處。

餘雙兒又是憐惜,又是歎息,悄悄告訴了洪品霞,洪品霞愁眉不展地道:“我早就看出來了。現在這個病,除了羽飛,誰也治不好。”

“那就把師弟叫來嘛!”

“傻姑娘!他來管什麼用?隻怕越來越糟糕!我是說,隻有讓點鶯嫁給他,才行呢!”

“可是賽燕……”

“可不就是!”洪品霞打斷了雙兒的話,接口道:“這個事,真是麻煩得很,徐小姐的事剛剛過去,又來了一件!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讓三泰給給我找唱青衣的小姑娘,他要不去找,哪會有這個事!”

餘雙兒道:“師娘,您這麼說,又太委屈點鶯了。她又聽話,又能幹,嫁給誰,都是三世修不到的好媳婦,祖上積陰德,娶不到的好夫人,如果不是我那個師弟,她端架子都端不過來了!就是現在,說媒的還差點兒踏破門坎!”

“說到你師弟,我有時候真瞅他火得不行!你說他犯得著長那麼俊嗎?要不眼睛小點兒,要不鼻子塌點兒,包管什麼事都沒了!他小時候,我還看著喜歡,後來,越大我越頭疼,他又不管我頭疼,盡揀怎麼好看怎麼長,你說我心裏頭這個氣呀!”洪品霞搖頭歎氣地道:“我一罵他,他就往我跟前一跪,說,師娘,要不,我唱銅錘花臉吧?他以為光唱銅錘花臉就行了?卸了妝,一反襯,更了不得!”

洪品霞認認真真地在發牢騷,倒把餘雙兒說得笑起來了。“師娘,師弟沒了這模樣,能這麼早響牌子?到時候,師娘您又要罵。”

餘雙兒這麼說,洪品霞也覺得自己,未免有些不講理,帶著氣也笑了:“我是煩!點鶯是個好孩子!可惜了!”

這句話一出口,似乎點鶯已回生無望。餘雙兒低著頭道:“我還巴望著,讓她給我的孩子起個名呢,將來,要是閨女穿了她繡的衣裳,跟我要這個梅師姨,我可怎麼說喲!”說著說著,眼淚都滴下來了。

洪品霞一擰眉,有些氣了:“點鶯真有個三長兩短,你看我可饒得了你師弟!可不盡是他害出來的!”

雙兒忙說:“快別這麼說吧!您真把師弟怎麼樣了,又要害苦賽燕師妹了!害苦師妹還罷了,又要得罪副總司令太太,徐小姐,總統夫人,還有王府的格格,側福晉,領事夫人……”

不待雙兒說完,洪品霞已連連頓足道:“我真咽不下這口氣了!快去!把你師弟給我叫來,看我不揍他一個結實的!”

雙兒帶笑帶勸地道:“師娘!幹嘛呢!我這個師弟,說起來也真夠可憐的了,才打了一頓,昨兒我見著他,剛剛好了點兒,瘦得叫人心疼,見了我,還問師娘好哪!您就掂量他的這份孝順,也消氣了!”

洪品霞也知道這頓火,沒有發出來的必要。餘雙兒既是這麼說,她就沒再說什麼。掉轉頭看看點鶯,便走去在床沿坐下,用手撫著點鶯的臉,說道:“你瞧瞧這張小臉,瘦得還有嗎?人家都說,瓜子臉的女孩子命薄,還真有一番道理。我琢磨著,就按你師弟的模子,再找一個孩子說給她,弄不好還行。”

“真的呢!”雙兒驚喜地道:“我就從來沒想到這個茬兒!”她停下手裏的針線,也走到床邊來,彎腰一看:“還睡著沒醒呢!也好

,師娘,就趁她病著,趕緊找一個對她心思的人,等她一醒,咱們就告訴她,她準高興!”

洪品霞依然是平淡的態度,說:“要你師弟那個長相,還要你師弟的那個性情,難呐!咱們北平城,找得著嗎?要到外省去找,他又不說北平話,點鶯準覺得別扭,就算方方麵麵的都合適,人家還不知娶沒娶媳婦?就說沒娶吧,又不知道人家有什麼想不到的苦衷……”

餘雙兒泄氣地道:“說了半天,有當無啊?”

“誰讓你嚷得那麼熱鬧?本來就是有當無!”洪品霞坐正了身子,又說:“其實這個主意,還是你師父出的,我們商量了多久,找了多久,煩了多少心,不是你們能想出來的。再麻煩也願意,為了這孩子一輩子呀,可是到現在,都沒淘著一點影子!”

餘雙兒眨了一會眼睛,拍手道:“幹脆!把點鶯也嫁給師弟得了!”

“胡說!”

“不是胡說,師娘,點鶯和賽燕私下裏,一直很密切,就讓她們商量停當,誰正誰偏,趕明兒趁個好日子,都娶了家去!”

“越扯越象了?”洪品霞笑斥,又正色道:“你師弟才多大的年紀?一下娶兩個媳婦,你也不怕他折了陽壽!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那可怎麼辦呀!點鶯在這兒就這麼一直睡下去,不死不活的,要是再不醒了,大家心裏都不好受。”

洪品霞一籌莫展地籲了口長氣,沒有說什麼,單是伸手在點鶯的臉上,細細地撫下去,又理著她垂落在枕際的鬢發。細視她的臉龐,纖淡的兩彎眉毛,是月牙兒一般向下的彎弧,細密的長睫毛整齊而安靜,是月牙兒一般向上的彎弧,點著淡紅的嘴唇,一眼望去,真真一副清淡柔弱的容貌。

從萬華園回到大柵欄的寓所,賽燕渾身上下,一絲氣力也沒有了。她倒並沒有上台,單是在後台坐了半天,大約是神色太不對頭,連最粗心的學鸚,都一臉疑惑地走開了,連半句玩笑話也沒說。承鶴不明就裏,也勸她不要上台,回自己下處歇幾天。唯一洞悉內情的是羽飛,因為久違戲台,一到萬華園露麵,就被一大堆的瑣事纏得脫不了身,要應酬,要重排戲目,要商議戲份,還有很多堆了三個多月的雜事,也都擺出來,請班主處置,這是很自然的。羽飛雖是百忙無暇,還是注意到了賽燕一個人悶坐著,也隻來得及說了一句話:“你先回去歇著,我一會兒就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