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3 / 3)

她眸底一黯,輕聲道:“我進宮時,姨母一再交待,要我好好報答你。可進宮一陣子後,卻發現你並不需要這些,皇上對你的恩寵,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也發現,我們這些人,永遠也不可能接近皇上,所以我求了姨母,姨母又求了皇後娘娘,我想隻做一個普通的宮女,不想在宮中待一輩子。本想著這事皇後很難答應,可沒想到會這麼順利,而且還到了禦前奉茶。”

她笑笑,又道:“本想著待這次選秀過後,我就會放出宮,可皇後娘娘卻詔見了奴婢,我這才知道當時她為什麼會這麼爽快的答應。”

我一怔,原來她當時也不知道。我歎口氣,問:“你心裏有皇上嗎?”

她一慌,臉上微微有些發紅。我搖頭苦笑,舉步向前走去,邊走邊道:“不要再說了,也不要再跟來。”

身後的她,大聲道:“開始我隻是單純想早日出宮,但後來我卻越來越不確定,每次看到皇上即使正在批閱折子,也會不自禁的撫著手上的戒指時,我的眼睛就離不開他,因為我知道他那時一定是在想你。你們之間令我感動,令我羨慕,他是皇上,可你們之間卻如平常夫妻,任何人都擠不進你們。他高高在上,卻又這麼專情的男人,我平生是第一次見,……。”

我步子一滯,腦中一陣恍惚。閉目默一會兒,快步向前走去,不想聽,也不想再待在這,不想見他們倆之中的任何一個人。

天地一色,到處都是晃眼的雪白。

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依然緩步走在湖邊。抬頭環顧四周,杏花春館早已不見。

垂首暗自苦笑,腦中驀然想起那首詞,原來到頭來,自己仍是那陳阿嬌,不管過程有何不同,但結果是相同的。從此之後,就要如此生活了嗎?

背後傳來弘瀚若有若無叫‘額娘’的聲音,我停步轉身,往回走。

弘曆、弘瀚、傅雅迎麵走來,見到我,弘曆似是鬆了口氣,傅雅瞅了眼弘曆,麵色一暗,但隨即微笑著道:“娘娘,原來你真在這裏,剛才爺說你一定在這湖周圍,我還有些不信。”

我拂去過來站在身邊的弘瀚頭上的雪,笑著道:“整日待在閣內,想出來走走,就過來了。”

弘曆和我並排而行,傅雅和弘瀚兩人不知說些什麼,遠遠落在後麵。我轉身回望一眼,傅雅雖是和弘瀚說著話,卻時不時抬頭看看我們。

我輕籲出口氣,微笑著對弘曆道:“今日找我何事?”聽我口氣異常,他扭頭看我一眼,道:“也沒什麼重要的事,隻是雅兒說你心情不好,讓我陪她過來看看。”

我心中不安更甚剛才,又回頭望一眼,正碰上傅雅促不及防間來不及收起的表情,她一怔,忙朝我淺淺一笑。我輕一頜首,睨了身旁的弘曆一眼,道:“把那些鋪子結束了吧。”

他默了會兒,道:“我正要給你說,現在的生意我差不多完全脫了手,都是桑雲在張羅。”

我隨手拂去落於額前的雪花,道:“脫手了吧,你一個皇子經營這些始終不是太好。”

他微仰著頭,看著半空,淡淡地道:“你、弘瀚、蘭葸都沒有入宗籍,你就是不為自己打算,潮兒和蘭葸你總不能不管吧。”

我心下微驚,壓低聲音道:“你怎麼知道?”

弘曆淡淡一笑,道:“自十三叔出事,你的反應令我生疑,你的恐懼不隻是因為那件事吧。我仔細地查了和你有關的一切事,才發現的這個秘密,你放心,隻是我知道,她們都不清楚。”

我鬆了口氣,問:“桑雲兩姐妹底細查得怎樣?”

他臉上掛絲笑,道:“是和碩部的一位不得勢王爺的女兒,其父在搶奪牲畜中傷了命,兩姐妹千裏迢迢趕來京城,隻是想遠離遊牧的生活,想安定下來。”

我點點頭,心中躊躇一陣,還是開口對他道:“以後沒有什麼事,盡量不要來找我,雅兒是個善良的孩子,不要辜負了她。”

他麵色一緊,低頭默一陣,道:“我每次來,都是陪她的,也是她要求的。”

我搖頭,皺眉道:“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你難道感覺不出來嗎?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還有,我是你阿瑪的女人,這一點永遠都不可能改變什麼,這麼多年以來,我始終都沒有明說,隻是想等你自己想通。有些事,是注定了的。”

他麵色一白,輕聲道:“兒臣心裏明白這點,如果不是太明白,又豈會這樣。”

我重重歎口氣,停步等傅雅兩人過來,笑著道:“我出來了一陣子,要回去了,你們夫妻倆也回去吧。”

傅雅微怔,飛快地抬眼瞅了眼弘曆,弘曆麵色淡淡,轉身向停在岸邊的船行去,傅雅忙跟上去。

天已初夏,陽光很淡,仿佛微風一吹就會四處飄散。

我重重歎口氣,又用力甩甩頭,耳邊的那聲嘶力竭的聲音仍然揮之不去,笑泠已陣痛了兩日,卻始終生不下來。

覺得圓明園的角角落落都回蕩著她的叫聲,心裏雖替她難過,但仍是不能忍受,遂帶了巧慧來了暢春園。

抬頭不經意是瞟了一下天空,看到的竟是一方久違的湛藍。

我苦苦一笑,讓自己快樂些吧,不要辜負了這藍天白雲、小橋流水,於是走到小橋旁,用力拉出那隻小船。

細細一看,心中驚詫,這已不是當初那艘。小心的上了船,拿了漿,推了一下湖岸,船慢慢向前行了些,然後不管自己怎麼努力,都不能使它前行一分。

放下漿,坐下來,默看著前方。

“把繩子扔過來。”是他的聲音,我心中那絲怨氣湧上心頭,不吭聲也未回頭,挺著背端坐著。

一個人在船上,一個人在岸上,就這樣靜默地僵持著。

忽聽到一陣水聲,我心中一怔,回頭一看,他站在水中,正準備走過來。水已到了他膝蓋,我脫口道:“不要再往前走了。”

他站在水中盯著我,我心中猶豫了下,抓起船上的繩子,用力拋過去。繩子落於他麵前的水中,水花濺起,他胸前的袍子濕了一片。

他搖了搖頭,抓起繩子,柔聲囑咐道:“不要用手拉,把繩子係在船頭。”我依言綁好,他慢慢拉回小船。自水中直接上了船,我斜他一眼,轉身背對著他。

他慢慢把船劃到湖心,停下,自背後摟著我的腰,把頭依在我肩頭,我用力拍著他的手,他卻仍緊緊摟著我,在我耳邊輕語道:“若曦,不要再生氣了,待她生完了孩子,我會把她送到宮裏。”

我的手停在半空,愣了一會兒,自嘲地笑笑道:“我不會再做夢,她在園子裏,還是在宮裏,已與我無關。”

他的呼吸在耳邊,我有些心神不定。他的聲音有些啞,輕咬了下我的耳垂,道:“那不是做夢,這一次是我的不對,沒有處理好,也沒有事先給你說。以後,這種事不會再發生。”

這是保證,還是誓言。

我沉默不語,不知該如何說,也不知說些什麼,說‘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或者是‘我再相信你一次’這種話嗎?放在現代,這種話我不會說,放在現在,我更不會說,他不是我一個人的,我豈能這麼說。

輕輕籲出口氣,這是自己選擇的一條路,這條路不管怎樣,都得自己走,別人無法替代。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能如此照顧自己的心情,能在自己剛到這裏,就隨後跟來,自己還有什麼可說的。

慢慢靠在他懷裏,他緊握著我的手,吻了下我的臉。

我轉身過去,直盯著他,他靜靜地看著我。我探身上前,摟著他的脖子,兩個人的臉緊貼在一起,我輕啄了下他的唇,他的臉猛地壓了下來。今日的他不同於往日的輕吻,我身子一陣酥麻,軟軟的,竟無一絲力氣,隻知摟著他的脖子,整個人趴在他的懷中。

一陣風吹來,胸前涼涼的。我心一驚,忙低頭一看,盤扣已開,酥胸已透了半截。

我驚呼一聲,推開他,慌忙扣好扣子,埋怨道:“這是外麵。”他輕歎一聲,道:“你瞧瞧周圍,誰能看得見。”我左右看看,我們兩人置身在荷花叢中,確實是不可能有人看見。

麵上一熱,埋在他胸前,再也不抬頭,他啞嗓輕笑,無奈地道:“你挑起了頭,火卻得自己熄。”我輕輕搡他一把,阻止他說下去。

笑泠曆經整整四日的煎熬,終於產下了男孩,並且讓人鬆口氣的是,母子平安,胤禛為他取名弘瞻。她滿月後,胤禛把她們母子送進了宮。

仰首望著頭上方的一架葡萄架,密密實實,把刺目的陽光隔在了半空。

我輕聲指揮著南芙剪葡萄,南芙是這次選秀入宮的宮女,樣子甜美、嗓音嬌脆,自她入閣,我心中一直很喜歡這丫頭。

踩著凳子的南芙,剪下一串,放入我手中筐裏,不解地道:“娘娘,為什麼這麼費心勞力地種這些,還這麼遠從西北帶來種子,虧是種活了,如果沒有活,順公公不捶胸頓足才怪。想吃這些,派人從西北帶來一些也就是了,不是有句詩‘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這丫頭口無遮攔的勁頭與當年的菊香還真像,我笑著搖搖頭,道:“逞口舌之能,皮肉就要受苦。”說完,使向她揮手打去,她身子一躲,大聲道:“娘娘,繞了奴婢吧,奴婢這是在半空呢。”

我笑著停了手,笑斥道:“還不幹活。”她伸伸舌頭,繼續開始剪。

這是我特意讓小順子從西北帶回來的葡萄種子,自種下就精心打理它,或許是草木知人性,這些種子不隻發了芽,還結了果。

瞧瞧筐中的葡萄,抿嘴笑笑,今晚他回來,就可以品嚐我親手種的葡萄。南芙偷偷捂嘴輕笑,我正欲開口斥責她,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

我轉身過去,菊香喘著粗氣,結巴著道:“娘娘,巧慧姑姑,……。”

手中的筐落於地上,筐中的葡萄四散開來,撒了一地。我呆站一會兒,拔步向前跑去。菊香隨著後麵,大聲道:“姑姑似是有話對你說,一直望著房門。”我的淚唰地落下。

巧慧躺在床上,麵如枯槁,見我站在床前,她眼睛的迷離少了些,嘴唇翕動著。我忙彎身,耳朵貼在她嘴邊,“小姐,巧慧去後……,把我送到西北大小姐身邊吧,她雖有愛人陪伴,……,但終是沒有人侍候,我早有這想法,……,可又放不下你……。”

我點點頭,淚落於她臉上,我忙輕柔地為她拭去,道:“我一定會把你送過去的。”

她臉上閃出絲笑,又道:“小姐,……,以後不要再使性子了,……伴君如伴虎,皇上雖心疼你,你也不能亂了分寸,……,我最放心不下的就……就是你。”

話音剛落,她伸向我的手驟然落了下去,我的手停在半空,呆坐在她身邊,覺得心裏空空的,她自小陪著我,不管我是若曦的樣子,還是現在的樣子,都一如既往照顧我,她已是我生活中不可少的一份子。可現在,她卻離我而去。

手無力放下,一動不動盯著她,端坐著。

聞訊趕來的胤禛拉我起身,吩咐著高無庸安排後事。我呆呆地隨著他隨著出來,到了自己房中,仍回不了神。

胤禛攬住我,溫言安慰道:“你還有我,不要難過。”

我木然點點頭,喃喃地道:“我還有你,我也隻有你了。”

他輕歎口氣,柔聲道:“我們還有潮兒和葸兒,我們一家人都在。”我又是點點頭。

待送巧慧的人出了園子,我仍不能相信,連巧慧也離開了我。

坐在躺椅上,怔怔地出著神。前方蘭葸的笑聲如鈴聲一般,引著我回神。蘭葸坐在秋千上,兩邊南芙和另一個宮女為她搖著。

我扭頭問身邊的菊香:“那個宮女是誰?”

菊香一愣,蹙眉擔憂的道:“娘娘,你忘了,這是高公公新拔來的宮女,問過你的,你答應了,她名叫翠竹。”

‘翠竹’,默默想了會兒,很耳熟,又細看一陣,又問:“她叫什麼?”

菊香擔憂更甚剛才,道:“她叫翠竹,娘娘,宣太醫瞧瞧吧,你這些日子,總是什麼也記不住,對什麼事都心不在焉。”

我‘哦’一聲,又重複道:“翠竹。”菊香走過來蹲在我麵前,蹙眉道:“娘娘,你不要嚇奴婢,你這樣子,巧慧姑姑就是走了,也不會安心。”

她話音剛落,蘭葸已衝過來,翻身上了我的膝頭,摸摸我的額頭,道:“額娘沒有生病,姑姑,你幹嗎這樣子哭喪著臉。”

菊香苦笑著站起來,對蘭葸道:“格格,你若能讓娘娘笑,你讓奴婢幹什麼都行。”蘭葸默一會兒,又抬頭問:“真是幹什麼都行?”

菊香點點頭,蘭葸看了眼已走過來的南芙兩人。猶豫了一下,趴在我耳邊輕聲道:“哥哥同宮外的桑丹好,我看見哥哥房中有桑丹落款的畫。”

這幾年,弘瀚一直往宮外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李煜那邊的生意上,這正是我想要的,今日聽蘭葸這麼一說,不禁心裏一鬆,嘴角自然閃出一絲笑。

蘭葸得意的仰著頭,道:“你去哥哥房中,拿一幅畫出來。”菊香臉一挎,為難地道:“換一件,換一件。”

蘭葸搖搖頭,菊香哭喪著臉望著我,我笑笑,問蘭葸:“你為何要她取瀚兒的畫?”

蘭葸眼睛一轉,道:“因為我不能去拿,我拿了,他更不會帶我出園子了。如果是別人拿的,我可以以此要求他,用帶我出園子作交換。”

我搖頭,輕輕一笑。菊香依舊苦著臉,無奈地道:“娘娘。”

我抱蘭葸下去,道:“不用去拿瀚兒的畫,我自會讓他帶你出去。”菊香麵色一鬆,蘭葸已是蹦跳著歡呼起來。

銀月如鉤,淡淡的亮光並非如滿月時的雪白,而是白中滲著柔和的暈黃,看著這柔和的月色,使人從心底覺得舒服。

弘瀚房中窗戶大開著,我透窗看去,他手中拿著塊透明的物件在燈下來回翻轉著看,那專注而入神的樣子猶若是一個成年人,我默站一會兒,走到門前,推開房門。

弘瀚扭過臉,見來人是我,忙起身,笑道:“額娘,這麼晚還沒歇息。”見他手中的物件仍沒有放下,我坐下點點頭,笑著問他:“看什麼看得這麼入神。”

他遞過來,原來是一塊羊脂白玉,純天然,沒有經過雕琢,以成色來看本是晶瑩潔白、細膩滋潤的上品,但中間卻有一道若無若有乳黃色的印記,多了這小小的瑕疵,這玉也就打了折扣。

心中有絲不解,他對玉已有較深的認識,怎會看上這塊。但轉念一想,他隻是不滿七歲的孩子,玩心總是有的。

他許是見我一直盯在玉上,遂默默無聲站在身邊。我垂目暗自思量一會兒,覺得這幾日心中一直想著的事,在自己孩子麵前還是開口徑奔主題較好。

我把玉遞給他,微笑著盯著他道:“瀚兒,目前的生活,你還滿意嗎?”弘瀚收起嘻笑的神情,皺眉問:“額娘,為何會這麼問?”

這個孩子太過早熟,言行舉止中規中矩,我笑著把他拉到身邊,道:“還記得小時候,額娘問你,可懂得取舍?”他撫撫腦門,想一會道:“魚和熊掌?”

我笑著輕頜首,他垂首看了眼手中的玉,又默了一會兒,才抬起頭,堅定地道:“懂得,瀚兒心裏也有了定論。?

我心中一酸,輕柔地撫撫他的頭,真是難為了這孩子,說起來,他雖生活在我身邊,可我真正親自照顧他的時間卻是少得可憐。

他又看了眼手中的玉,複又塞到我手中,悄悄瞅我一眼,道:“額娘,我想把這玉送給四哥。”正在說‘取舍’,他卻忽然說起這事,我一愣,疑惑地拿起手中的玉放在燈前。

一條黃色嬌龍盤旋在乳白色的空中。

原來那乳黃色的印記,細看時竟另有乾坤。我心中一驚,盯著弘瀚默默不作聲。他麵帶憂色盯著我,囁囁地道:“額娘,你生氣了?”

眼眶有些熱,把他攬在懷中。

他竟有些不習慣,輕輕掙開身子,麵上有些紅,道:“五哥雖年齡大些,但卻整日玩鳥籠子熬鷹,心思根本不會放在祖宗的基業上。七弟又小,所以我做這種決定覺得有些對不起四哥。話雖這麼說,可我還是更喜歡宮外的生活。額娘,你不會怪我吧?”

我搖搖頭,道:“不會怪你,額娘也希望你過自己真心想過的日子。”他麵上一喜,自我手中拿過玉,笑著道:“那我明日就把它送四哥。”

我抿嘴輕笑,心完全放了下來,他小心地把玉收到盒中,又盯著我道:“但身為皇子,我又豈能袖手旁觀,任由千斤擔子壓在四哥肩頭,我決定長大了擴大玉器店和酒樓的生意,掙得銀子全交給四哥,為民造福。”

我點點頭,輕拭去眼角隱蘊著的淚,起身向門口走去。走到門口,心中忽地想起一事,遂轉身回來,交待他道:“改日出園子,帶上蘭葸。”

他眉頭一皺,不滿地道:“額娘。”

我睨他一眼,笑著道:“必須帶。”

他還欲開口再辯,我轉身向外行去,背後的他大聲道:“他是我妹子嗎?整日隻知道胡鬧纏人,一點也不像女兒家,……。”

西北戰事雖持續幾年,卻沒有實質性進展。胤禛調整了西路軍營的統帥將領,並命兵部尚書鄂爾泰督巡陝甘,經略軍務。

可是,這邊人員剛剛調整,那邊噶爾丹策零卻親率大軍由北麵大舉進攻,並輕易打開北路大軍的缺口,搶掠了喀而喀策淩的子女及牲畜。

策淩哪受過這種的奇恥大辱,帶著子侄們率大軍於夜晚噶爾丹策零休整時突襲,噶爾丹策零毫無準備,倉皇逃走。此次戰事的勝利,也算是近兩年唯一的大勝。

噶爾丹策零大敗後,無力再次發起戰爭,同時又違恐毗鄰的喀而喀策淩不放過他,遂派人到京城請和。長達幾年的戰爭,胤禛深感財力耗竭過甚,再打下去也無濟與事,於是,同意和談。

但這次和談並非一凡順利,直到幾年之後,和談才算成功,雙方商定以阿爾泰山為界,準噶爾遊牧不得過界東,喀而喀策淩遊牧不得過界西,並答應互市。

正當眾人鬆口氣,胤禛眉宇舒展的時候。不成想,江南崇明縣人沈倫所著‘大樵山人詩集’,被人告發其中有狂悖語句,這事本也影響不大,胤禛甚至沒把它當成一回事,誰知,唐孫鎬卻借機又挑起事端。

胤禛忍無可忍,憤然寫下‘如此妄類,便令其殺身以成其臭名,亦屬便宜他,……,可將伊此論密予消滅,不要說曾聞奏,不可令人知有其事,可將伊設法或杖斃,或令他法處死。’

眾臣皆驚,紛紛上疏,大意是這種書呆子不就是博個名嗎,成全他便是,犯不上為這種人背上惡名。

此時,胤禛又豈會聽得進去。不得已,弘曆找到了我,可我又能說些什麼呢?我隻想平平靜靜地過完餘下的日子,什麼也不去問、什麼也不去想,過著這種倒計時的日子。

院中的草坪上,我依在椅背上,端起茶碗呷了口,桌那邊的弘曆,又續道:“朝堂上的事,你不願插言,我也不願勉強你。可是,六弟的事,你不能不管。”

我輕歎口氣,道:“瀚兒喜歡這種生活,你也知道,宗籍上根本就沒有他的記錄,注定他不該留在宮中的。”

他默一會兒,抬起頭神情淡淡地道:“這根本就不是問題,你這麼打算,是不相信我嗎?”我一怔,扭過頭看著他,一時之間沒明白他的意思。

見我如此,他剛蹙起的眉頭舒展了些,見他一直把玩著弘瀚送的那塊玉,我恍然憬悟,他許是心中早已有數,自己會繼承大統。

我收起迷惑的表情,強扯出一絲笑,自己的決定是對的,讓弘瀚早日抽身出來。

弘曆雖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可更是自小生活在風雲變幻、權力更替極快的皇宮,我默了會兒,道:“不是你想得那樣,我隻是想讓他們兄妹倆早日可以自力更生,我也就放心了。”

話剛出唇,心中就有些後悔,忙瞅他一眼,他直起身子,定定看著我,一臉驚色,聲音都有些顫:“你的意思,瀚兒成人前,皇阿瑪就會……。”

他手緊握著椅子扶手,雙眸緊盯著我,我微微一笑,起身向房門走去,背後的他聲音依然有些顫,但卻含著無庸質疑的堅定:“如果真是那樣,我希望你堅強的活下去。”

我步子一頓,但嘴角仍掛著絲笑,努力穩著步子推開門,走進房裏。

春意融融,百花齊鬧,坐在房中,鼻端縈繞著花的縷縷清香。

我對鏡瞧了瞧,有些呆,背後為我梳著頭發的南芙得意的笑著道:“奴婢化的妝容很美吧。”

我閉眼默一陣,又猛睜開眼睛,無奈笑斥道:“濃了些,還有我這頭發,怎可梳成這樣。”她‘哧’地笑了起來:“娘娘,這可是今年京城年輕女子們最流行的發式,還有,您每日裏的妝扮太淡了些,今日奴婢為你這樣打扮,如果有人說不美,那你讓奴婢幹什麼都行。”

我無奈歎口氣,還未及開口說話,她又道:“隻要不讓我拿皇上或是六阿哥的物件就行。”

待一切收拾停當,已是半個時辰後。

身後隨著出來的南芙,笑著道:“娘娘,您這是去哪呢?戴的首飾都是平日裏喜愛的,……,你身邊不帶一個人,這行嗎?”

我輕搖頭,停步回身,道:“你想跟我去勤政殿,還是留下和菊香一起照顧格格。”她猛地停步,伸伸舌頭,笑道:“奴婢謹遵娘娘口諭,和菊香一起照看小格格。至於娘娘,還是讓萬歲爺陪著。”說完,轉身小跑著回去了。

這丫頭好說又好動,高無庸早有意調她去別處,許是又覺得我挺喜歡她,遂從沒未開口提過此事。但每次見到南芙不是冷臉訓斥,就是叮囑又叮囑,如此一來,南芙對他是能躲就躲,所以,一聽我要去勤政殿,轉臉就跑。

剛剛踏出閣外,高無庸小跑著迎麵而來。

他走到跟前,恭聲道:“娘娘,皇上差奴才前來知會您一聲,向後推一個時辰再出去。”我微笑著輕頜首,問道:“出了什麼事?”

他道:“貴州古州、台拱地區苗民發動了叛亂。”我心下一驚,默想一會兒,吩咐他道:“你回稟皇上一聲,改日再去,政事要緊。”

本來改土歸流後,部分土司心中就不甘心失敗,時刻圖謀複辟。而有些兵士又在原土司統轄區域內肆行搶掠。另外,新任官吏不善於管理,興派徭役,再加上自身又貪贓勒索。而駐兵又多從鄰近地區抽調而來,致使原來地區力量空虛。

如此一來,既使原土司有了叛亂的口實,也給了他們以可乘之機。於是,在改土歸流完成四年後,兩地區苗民上層鼓動百姓發動叛亂。叛亂者深入丹江、黃平、凱裏等廳州縣。曾記得胤禛在位期間雖很重視此事,終是叛亂範圍太大而鎮壓未果,直至弘曆繼位後才平定此次叛亂。

他見我轉身欲回,忙道:“萬歲爺說了,一個時辰後會準時陪您出園子。”我心中一暖,點點頭,他轉身疾步往回走去。

拾階而上,慢慢走上涼亭。

現在已是三月底,還有多少日子,好像不到兩百日。

我對著橘紅的晨光微微笑笑,許是心中打定了主意,自己已不似前幾年那樣驚惶恐懼。現在的自己,隻想把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花在實處,隻想好好陪陪他們父子三人。

默默出著神,忽地一陣薰香味飄來,我心中微怔,輕嗅著尋香味來源。前方的林子裏,似是蹲著一個人,自她前方飄著絲縷白煙。

走下亭子,站在她身後。心中又是一怔,居然是她。

她跪在地上,壓著聲哽咽著。她自進閣,與南芙恰恰相反,除了必須用語言表述時,她幾乎一句多餘的話也無。

在心中苦笑一番,原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心事。她和別人同住一屋,想是因不方便,才來到此地。在心中輕歎一聲,轉過身,往回走去。

“娘娘。”後麵傳來一聲擔憂的聲音,我停步回身,道:“以後拜祭時,找一個隱秘的地方。”她愣在原地,靜靜地望著我,過了一會兒,才忙道:“奴婢謝過娘娘。”

瞥了眼地上,一個小巧的香爐上麵插著三柱香,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我心中微怔,說是拜祭,卻無供品。如果不是,這香爐又確實是拜祭時所用之物。另外,這香爐極其精巧,非宮中之物,那應是她入宮時所帶之物,而用這種東西的人家,相信也是非富即貴。

她收起地上的香爐,往林子外走去。我默了一瞬,問道:“你拜祭何人?”她停下步子,轉身,走到跟前,道:“是奴婢的爹娘。爹娘去時,奴婢不在家中,心中一直很是愧疚,所以才會帶著香爐入宮,以便時常拜祭。可進宮後,奴婢一直與別人同住,不好在房中拜祭,這才來這林中,不想又衝撞了娘娘。”

自她入禛曦閣到現在,第一次聽她說這麼多話。我點點頭,揮手讓她走,她轉身匆促地去了。

約莫著一個時辰已到,遂出了杏花春館,向湖邊走去。

他禦用的船已停在湖邊,高無庸立在船頭,看見我,忙下了船,扶我上去,輕聲道:“皇上已等了一陣子。”

我輕笑著頜首,走進艙內。他斜依著矮幾旁邊,眉頭微蹙的出著神,聽見腳步,麵色稍微舒緩了些,才抬起頭,見我如此打扮,默盯我一會兒,抿嘴笑著不語。我輕咬下唇,心中暗罵南芙,他臉上笑意加深,我一咬牙,急道:“我這是‘淡妝濃抹總相宜’。”

他抑不住,笑了起來,我心中有些懊惱。見我如此,他斂了笑,點點頭道:“娘子,……,老婆很美。”

坐在他對麵的我,麵上一熱,嗔怪道:“你這是讚揚,還是嘲諷。”他探身過來,握著我的手,拉我過去坐在他身邊,盯著我道:“當然是讚揚,你往常的妝扮是淡了些。”

我鬆口氣,笑睨他一眼,把頭依在他肩頭,道:“其實改日出去也行。”

他輕歎口氣,道:“這件事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處理好的。”

聽他語氣淡淡,我抬頭瞅他一眼,他薄唇緊抿,眉頭微鎖。暗暗歎口氣,緊握住他的手,柔聲道:“今天拋開一切,不要多想了。”他低頭,默盯我一瞬,擁著我肩頭,笑著點了點頭。

由於天子長達十數年往返於圓明園與皇宮之間,達官貴人、商賈富戶紛紛在兩地之間修建房舍、商鋪。因此,此時的園子周圍是廊簷相對、商鋪林立,儼然又是一座皇城。

胤禛邊打量著兩側的商鋪邊沿街緩步踱著,我並排走在他身邊,猶若是平常夫妻出門遊玩一般。

我雖抿起嘴角,但沒覺得特別高興,相反也不覺得悲傷,心境一片平和。

信步走了會兒,忽見左邊鋪子裏,眾多年輕女子進進出出,且這些女子多是坐轎而來,應是大家的小姐。

我心中疑惑,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身邊的他忽道:“想去看看?”我回頭笑著輕搖頭,他麵色淡淡,眸中卻柔和至極。

兩人正要前行,一個剛由鋪子裏走出的女子靜靜盯著我,我左右看看,確定她是在看我。心中又是一怔,這女子容貌清秀、氣質嫻靜,但是自己並不認識她。

見我如此,她忙走上前,笑著問:“請問姑娘,你的耳墜子是從哪裏買的?”原來是這樣,用手撫撫耳墜子,心中暖融融的,遂淺笑著道:“是我夫君差人打造的。”

她瞅了眼身旁的胤禛,臉上帶絲疑問,我拉起胤禛的手,笑著點點頭。她抿嘴輕笑著點點頭,正要轉身離去,眼光又定在我們緊握的手上,雙目一閃,側頭仔細盯著我的手。

過了會兒,她抬起頭,歉意地道:“知道這麼做很冒昧,但還是想瞧瞧姑娘的戒指。”我瞅了眼胤禛,他麵色淡淡,眸中卻隱蘊著笑意,頭微揚看著街尾,我微微一笑,抬起了手臂。

那姑娘細細打量一陣,滿臉讚歎道:“想來也是特意打造的了。”我點點頭,她麵上有些失望,道:“看樣子是一對,有什麼特殊的用意沒有?”

我笑睨了眼已緩步向前走的他,道:“一經戴上,永世不得取下。”

她一愣,我對她淺淺一笑,轉身欲離開。這時,眼的餘光卻忽然看見一人,心中一震,忙扭頭看去,不錯,是他,是張毓之。

和我目光一觸,他猛地轉身疾步離去。我向前急趕幾步,到他方才站的地方,左右望望,如梭的人流中哪裏還有他的人影。

默站在那裏,心中隱隱有些難受,十三曾說過,呂嵐曦的藥,他並沒有喝太多,那說明他中毒並不是太深,可怎會毒發身亡呢?

心中也知,不管是十三了無生趣一心求死,還是傷重而亡,即使自己此時知道些什麼,也無濟於事,改變不了什麼,但此事卻始終如一塊大石壓在心口,每次想起來,心裏就堵得難受。

“若曦。”耳邊傳來他擔憂的聲音,我悠然回神,對他淺淺一笑,舉步向前走去。

一路無語,順著一條街走到盡頭。遠遠的,看到兩側路邊的莊稼,隨風如波浪般起伏,他臉上逸出絲笑,道:“這長勢,今年又會是好收成。”

自見到張毓之,我一直就有些心不在焉。見他麵帶喜色,也跟著木然點頭笑笑,沒有作聲。他凝目盯我一瞬,眉宇輕輕蹙起來,道:“你不高興?”

我搖搖頭,道:“以前總覺得外麵好,總想著出來,現在真正可以無拘無束的出來時,卻發現,也不過如此,我並不是特別的高興。”

他盯著我默看半晌,最後輕歎口氣,道:“我們回去吧。”我點點頭,又道:“不管你去了哪裏,我都會隨著去。”他凝目注視著我,問:“若曦,你這陣子怎麼了,性格大變,以前,你又豈會說這些直白的話。”

我笑笑,道:“你不喜歡嗎?”

他輕搖頭,道:“喜歡,但覺得有些異常。”

異常,當然異常。

每日自己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心裏就開始想,今日要陪蘭葸幹什麼,或是,要給弘瀚做些什麼,每天忙得如陀螺一般。

太陽已西斜,天依然有些悶。我坐在樹下,一針一線的為蘭葸縫褥衣。

站在背後搖扇的南芙,笑著道:“娘娘,格格年齡漸大,你的手藝又比不上園子裏的師傅,為何非要親手做。”

為何,為何,我暗暗苦笑。

自己隻是想讓蘭葸心中多些額娘的回憶,長大後,她也可以對自己說,她的額娘是疼她的,並不是存心丟下她,不要她的。

苦苦一笑,自己已讓弘瀚早早的學會了取舍,可蘭葸呢,跟著弘瀚,讓一個大孩子帶著一個小孩子,兩個孩子相依為命。還是留給弘曆,或是送到壽皇殿十四那裏。

心緒一亂,手指連著被紮了兩針,輕歎口氣,放下衣衫,摁著手指,背後的南芙似是唬了一跳,連著叫了幾聲‘娘娘’,我卻恍然未聞,仍默默地出著神。

半晌後,‘啪’地一聲,伴著翠竹的聲音:“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我一驚,回了神。

原來是蘭葸衝進來時,撞到了端著茶具的翠竹身上。

蘭葸瞧了眼地上的碎片,向我伸伸舌頭,嬌笑著道:“額娘,我把你喜歡的茶具打翻了。”翠竹忙接口,辯道:“不怪格格,是奴婢的錯。”

我瞟了眼地上的碎片,淡淡地對翠竹道:“再喜歡,也終就隻是身外之物,碎了就碎了,不用放在心上。”

翠竹忙垂著頭道:“謝娘娘。”慌忙蹲下身子,收拾完後,低著頭匆忙走了出去。

蘭葸拿起放在我膝頭上的衣衫,道:“額娘,葸兒的個子哪有這麼高,你做的太大了。”我自身上抽下帕子,拭去她額頭的汗,凝目盯著她的小臉,臉上雖掛著絲笑,心中卻酸澀不已,默一會兒強自壓了下去,溫言道:“等你長高一些,再穿也就是了。”

她小臉帶著不解,道:“額娘,這你也想不到嗎,葸兒長大時,你再做也不晚呀。”

我心中一痛,撫著她的臉,笑著道:“是呀,額娘怎麼沒想到呢?”

她兩眼一轉,大笑道:“額娘不是沒想到,隻是比起哥哥來,額娘更疼葸兒,所以才會這樣。”我笑著點點頭,她越發高興起來。

她放下衣衫,笑著道:“額娘,我要找哥哥了,他答應明日出宮時帶我。”我笑著點點頭,她快速的向院門衝了去。

背後的南芙,小聲道:“這個翠竹,整日好像誰欠她兩吊錢,不言不笑,好生奇怪。”

我隨口淡淡地道:“她會這樣自有她這樣的道理,就如,你喜歡說笑一樣,她許是喜歡沉寂,隻要自己覺得好就行。”

她輕笑起來,道:“也是,要不,外間怎會說,咱這閣內的丫頭們各有各的性格,她們都羨慕死了。”我淡然一笑,她又道:“娘娘,我聽她們說……。”

她說了一半,卻突地住了口,我靠在椅背上,瞟她一眼,道:“說什麼?”她訕訕笑笑,撓撓頭還是不吭聲。我輕輕一笑,道:“你不是想去勤政殿當差吧。”她脖子一縮,麵上一苦,道:“和奴婢同住的在勤政殿當差,聽她說,前幾日,李答應帶著七阿哥去求見萬歲爺。”

我一愣,笑泠來了園子。

她續道:“可是皇上沒見她,直接吩咐順公公把她送回宮了,聽聞,李答應是噙著淚離開的。”

心中一苦,原以為平靜的心又起了漣漪,她錯了,還是我錯了,或者是那拉氏錯了。還是大家都沒有錯,錯的隻是大家都真誠的付出了感情。

無言笑笑,喃喃道:“不管怎麼說,孩子都是有權見自己的阿瑪的。”

南芙停下扇扇子,向前探著身,努努嘴道:“也不盡然,皇上貴為天子,不是普通的阿瑪。即使想見了,也隻能待通傳後,等著皇上的詔見。娘娘,你這些日子怎麼了,雖然整日裏忙忙碌碌,奴婢卻怎麼覺得你越來越消沉了。”

我笑笑,閉目長歎口氣靠在椅背上,默一會兒,道:“在我這說說就行了,勤政殿的一切事兒都不得在外麵傳,以後多聽菊香的。”她輕聲應下,不再開口。

月朗星稀,圓月如玉盤掛在半空。一陣微風吹來,鼻端飄來一縷淡淡桂花的香味。

抬頭看看頭頂上方的圓月,輕歎口氣,繼續向前緩步走著。後麵趨步跟著的菊香,輕聲道:“娘娘,前麵有棵桂花樹,我們去那坐坐。”我點點頭,循香走過去。

坐在石凳上,仰首望著星星點點的小花,‘綠雲剪葉,低護黃金屋。’、‘占斷花中聲譽,香與韻,兩袖潔。’

菊香自食盒中拿出一壺酒,放在石桌上,笑著道:“咱們今晚帶這酒可真是應景兒。”壺蓋一開,醇香的桂花酒味竄進鼻子,我倒一杯,一口喝下。

菊香邊擺小菜邊道:“娘娘,不能這麼喝,雖說是桂花酒,可也是用酒兌的,先吃些東西墊墊肚子。”

自巧慧去後,她猶若變了個人,說話辦事沉穩許多。我對她微微一笑,點點頭。她默看我一陣,垂目盯著腳尖,輕聲道:“娘娘,既是心中不舒服,又為何托病不參加中秋佳宴呢。本應是團圓之夜,你卻獨自一人淒涼的過。還有,讓南芙和翠竹這倆丫頭陪六阿哥和小格格,奴婢還真有些不放心。這些日子,這閣內的丫頭們越發沒有規矩,娘娘,你這麼縱容下去,遲早得出亂子。”

我微微笑了下,長籲出一口氣,道:“改日吧,你抽時間敲打敲打她們。”她為我倒一杯酒,輕笑著道:“奴婢這邊敲打她們,你那邊縱容,奴婢就是嘴皮子磨破,也頂不了什麼事。”

我搖搖頭,嘴邊噙著絲笑,道:“以後都不會了。”菊香一慌,忙道:“奴婢沒有其他意思。”我笑著搖搖頭,道:“我知道你是為了她們好。”

月影西斜,不知名的飛鳥悲鳴一聲自頭頂掠過,沒入林中的陰影中,我抬起頭,圓月周圍緊裹著一層光暈,灑下的光輝,似是要將將周圍所有的星光吞噬。

這是最後一次看見了吧,不禁愣怔著盯著,半晌不動。

一壺酒早已喝了過半,菊香擔憂地看著我,道:“皇上也差不多回來了,我們回吧。”

我點點頭,起身,緩步往回走。

兩人走到禛曦閣門口,正巧碰上胤禛幾人。弘瀚走上前,道:“額娘身子可好了些?”我笑著點點頭,瞅了眼翠竹懷中的蘭葸,問:“蘭葸睡了多長時間?”弘瀚笑著道:“妹子回來的路上才睡著,熱鬧的地方,她就是把眼皮子撐起來,也不會睡的。”

我搖搖頭,這兩個孩子性格相差太大。弘瀚我可以完全放心,可蘭葸呢?

暗歎口氣,撫撫他的臉,微笑著走向胤禛,他凝目看著我,我朝他微微笑笑,兩人一起跨門而入。背後傳來菊香的叮囑聲:“把格格抱進來,馬上回去歇息,不要誤了明日應值。”背後傳來南芙和翠竹輕輕的回話聲。

過了正廳,弘瀚恭聲道:“兒子回去歇了。”胤禛點了點頭。

我站在原地,待弘瀚跨進院門,才收回目光。卻見胤禛默看著我,我忙朝他又是微微一笑,上前,拖著他的手,朝內院行去。

窗戶大開著,房內雖未掌燈,卻亮如白晝。

他躺在外側,歪靠在軟墊上直盯著我,我搡他一下,道:“別這樣看我。”他姿勢未變,麵色未改,仍那樣望著我,道:“若曦,你身上少了樣東西。”我微怔,有些不解,不由得疑道:“少了什麼?”

他輕撫著我的臉孔,仍是直盯著我的眸子,那眼神似是一下子觸到了我心底最深處,正當我有絲慌亂時,他卻輕歎口氣,淡淡把目光投向別外,道:“過日子的熱情。”

我心猛地一抽,他一語點透了我目前的狀態。

兩人靜默一陣,他道:“她跟了我二十餘載,從未提過任何要求,臨終會這麼安排,也是不想老三一脈從此沒落,她為的不是自己,我沒辦法拒絕。”

心中一鬆,既是他這麼想,那就隨他吧,這是沒辦法解釋的。睨他一眼,乍裝委屈地道:“你大可把她帶進宮,你答應過園子裏隻會有我一人。”

他輕歎道:“不想見她,才不去參加的。”此時,除了他們父子三人,誰又能影響到我呢。但是……,我苦笑著,點點頭。

他重重歎口氣:“除了這件事,我想不透還會因為什麼。沒想到這麼幾年了,你還沒有放下。”我翻身坐起,跨過他的身子,下床,走過去關著窗子。

他支起頭,嘴邊逸出絲笑,默盯著我。

我邊解盤扣邊道:“從今以後,你的身邊隻能有我一人。”走到床邊,我已是身無一縷絲,默站在他身前,全身上下滾燙,身子輕輕顫著,但依然輕咬下唇站直身子。他慢慢坐起身子,眸中有絲沉痛的東西蔓延,最後,一把攬著我,抱我上床,道:“以後,我的身邊隻會有你一人。”

近幾個月,一直憋屈著、壓抑著、強忍著。今晚,就肆無忌憚的放開自己、釋放自己。

……。

風攜著瀝瀝細雨自窗外飄入,我打開櫃門,拿出那久已未動的包裹。

走到桌邊,放下打開,解開包裹,抽出那支箭,用手細細摩挲著,嘴角蘊著絲笑,腦中浮出那時的情形。

當時,他緊緊摟著自己,麵帶驚恐神色,現在想來,他一臉愣怔的麵色,還是那麼清晰。也就是他那下意識的動作,令自己心裏又生出了希望,並支撐著自己度過許多難過的日子。

心中霎時竟暖融融的,又撫摸半晌,才慢慢收起布包。

站起身,打量著房中自己親手布置的一切,眼睛定在那兩對杯子上。走過去,拿起來,放在眼前,細細的打量。

窗外忽地亮光一閃,一聲炸雷響起,我手一頓,杯子‘啪’地一聲落於地下,杯上胤禛的笑臉瞬間碎在眼前。

我一呆,五髒懼寒。

窗外又是一道閃電,我猛地回神,拔腿朝房外跑去。剛到門口,與從雨中低頭衝進來的南芙撞在一起,我一下子摔坐在地上,‘啪’一聲脆響,手指上的戒指應聲而碎,心中一陣刺痛,翻身起來,斥責道:“有何要事,這麼慌張?”

南芙自入閣從未見過我發脾氣,乍一聽我發怒,她麵帶驚惶盯著地上碎的戒指,愣了一瞬,才輕聲道:“聽同住一屋的姐姐說,剛才李答應又去勤政殿了,奴婢心想,心想……。”笑泠怎會在這時候去,心中又是一驚,忙錯開身子,繞過南芙,一頭紮進了雨中。

背後的南芙,隨著跑進來,拽著我的袖子,驚問道:“娘娘,這風大雨大的,你要去哪?吩咐奴婢先準備一下。”我摔開她的手,繼續向前跑,她又追上來,我怒斥道:“回去。”

她步子一頓,沒有停下,仍隨著小跑,但再也不敢開口。

雨大地滑,剛跑出杏花春館,又是一跤,南芙扶我起來,我脫下花盆底鞋,朝湖邊的船跑去,南芙已被我駭住,忙提了鞋,扶我上船,並喝斥躲在艙中避雨的小太監,趕快劃。

小太監見了我倆的樣子,麵色一呆,微張著嘴忙跑到船頭。

南芙身子微微抖著,立在我身邊,用手掀著艙簾。我心急如焚,立在艙門,雙手緊握成拳,緊盯著對岸,眼淚不停在眼裏打著轉兒。

勤政殿。

殿門沒有任何人,我心中一鬆,或許……,有絲僥幸湧上心頭,或許他隻是在議事,雙手提著袍角,一步一步走向殿門。

走進大殿,幾位大臣圍站在幾案前,我提著的心驟然落地,身子一晃,隨著進來的南芙忙扶著我,輕聲道:“娘娘。”

聽見聲音,所有的人轉過身子,弘曆、張庭玉、鄂而泰……,我身子又是一晃。

幾縷頭發貼在額前,濕得滴水的衣衫緊綁在身上,有些邁不開步子,但我仍一步一步用盡全身力氣朝前走著。

弘曆眸中一黯,走過來扶我轉身,啞著嗓子道:“不要看,先回去。”我腦中木木,茫然一笑,掙開身子,慢慢的走到幾案前。

幾案前台階下,一個宮女趴臥在地,身下一灘猩紅的血,沿著斑斑點點的血漬向前,又是一灘血,但卻沒有人,再循著血跡向前看,眼前一黑,忙用手扣著幾案邊緣。

龍椅翻倒在地,身著皇袍的他,也是趴臥在地,麵部、腹部下各有一灘血跡。

呆看一會兒,滿腔的傷心無措一下子消失了,沒有呂四娘,他卻依然是這麼去的,這就是結局,沒有一絲一毫的偏差。

木然輕笑著,自己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笑,弘曆輕聲叫:“娘娘。”

我恍若未聞,轉過身,下階,往外行去,如踩在雲端的一般,向前邁的步子有些虛。背後傳來弘曆的聲音:“送娘娘回去。”

一路上臉上掛著絲笑,南芙不停的輕聲叫:“娘娘,娘娘,……。”似是怕聲音一停,我就會在她麵前魂飛魄散一般。

進閣,任由她換了衣衫,侍候著躺在床上,半晌後,腦中方有一絲自主意識。支撐著起來,床前的南芙忙在我身後放了軟墊,問:“娘娘有何吩咐?”

我輕輕籲出口氣,道:“帶弘瀚來見我。”她點點頭,擔憂地瞅我一眼,才轉身向外走去。

我撫著手指上因戴戒指留下的白色痕跡,靜靜地打量著房中的一切,心驟然一抽,昨日痕跡還在,今朝人卻兩隔。

弘瀚坐在床邊,拉住我的手,道:“額娘,發生了何事?”

我心有絲絲絞痛,嘴角卻逸出絲笑,問:“瀚兒,你皇阿瑪駕崩了。”

他小臉一白,呆愣一瞬,‘騰’地起身,一臉不信,道:“可是阿瑪昨日還很好。”

我搖搖頭,道:“待你阿瑪喪事一過,你就帶著蘭葸出宮。”他呆呆點點頭,問:“額娘,我和蘭葸出了宮,你怎麼辦?”我撫撫他的臉,道:“額娘自有額娘想去的地方。”

他茫然盯著我,不解地續問:“什麼地方?”我默一會兒,道:“出宮時,把額娘畫得畫像都帶走。”

待把所有事都交待給弘瀚,天已漸暗。我凝目看著弘瀚道:“我身子有些乏,你去吧。”他皺眉道:“瀚兒待額娘睡了再走。”我心中一暖,搖搖頭,笑對他道:“走吧,這樣額娘才能安心睡下。”他一步一回頭的出門而去。

我起身,洗梳一番,自針線筐中拿出剪刀,躺回床上,執剪重重向手腕劃去,血噴湧而出。

身上越來越無力,腦中意識也越發模糊迷離。

眼前光線漸暗,直到最後那絲亮也消失,我在心裏默默地道:“我來了,胤禛。”

身子火燙,手腕奇痛。費力睜開眼睛,心中有些愣,竟是西暖閣。我抬起手臂,不禁有些難受,難道死對自己來說,也是種奢望。

拿著濕帕子走來的傅雅,見我醒來,喜道:“娘娘,你終於醒了。”我苦苦一笑,她忙換去我頭上帕子,眼眶微紅道:“娘娘,你真忍心丟下翰兒和蘭葸嗎?”我微微一笑,道:“有你們在,我不擔心什麼。”

她眼淚落下來,正欲開口再說,門被大力推開,弘曆疾步走過來,默盯著我,眸中恨意隱現,沉聲道:“難道這世上,真的沒有讓你留戀的,舍不下的?”

我扯出一絲笑,道:“讓弘瀚帶著葸兒出宮。”

他閉目默一瞬,猛然睜開眼睛,痛聲道:“真的沒有嗎?”

傅雅身子一顫,輕聲道:“皇上,臣妾去叫太醫。”弘曆不發一言,傅雅輕輕退了下去。

我重重歎口氣,淺笑著道:“瀚兒自小懂事,唯一讓我擔心的隻有蘭葸,幸好他們也在京城,他們有了難事,相信你也不會袖手旁觀,我很放心。”

他身形微晃,輕輕笑起來,過了許久,他收起笑,淡淡地道:“那就等葸兒長大,你不擔心的時候,再說其他的吧。”

我慘然一笑,道:“你覺得我還能活下去?”

他彎身低頭,盯著我的眸子,道:“我很後悔接手玉器店和酒樓,即便接手後,也應早日脫手賣了。更後悔任由讓瀚兒出宮,讓他自由出入店裏,我更後悔當年皇阿瑪沒認你之前,為何不先開口要了你,……,我最後悔的是,為何自己是阿哥,一切都不能隨心所欲。”

我苦苦一笑,你有諸多後悔,我又何嚐不是,當年為何要拋下雙親去了深圳,即使來到此間,為何不能控製住自己,為何要喜歡他。

他嘴角漾出絲笑,直起身子,斂了臉上的表情,淡聲道:“有些事發生了,後悔也沒有用,但將來之事,我還是能把握的。我會讓傅雅每日陪你,瀚兒可以自由出入皇宮、園子,但是蘭葸會留下陪你。”

我無言苦笑,他這麼安排,如果我出了事,傅雅勢必要受到牽連。

秋風漸起,我手腕上的傷也已痊愈。弘曆果真讓傅雅與我同宿一室、同吃一桌,日日夜夜陪伴著我。

我站於窗前,默看著落葉飄下。傅雅為我披上外衣,道:“娘娘,你身子經不起冷風吹。”我歎口氣,轉身走到桌邊,默默開始研磨。背後的傅雅也輕歎口氣,道:“你今日自早上開始一直沒用膳,身子怎會受得了。”

門‘砰’地一聲被推開,蘭葸衝了進來。傅雅忙攔住她,輕聲交待道:“葸兒,娘娘午膳還沒用。”蘭葸過來扯著我的袖子,仰起小臉,道:“額娘,我陪你一起吃。”我心中一酸,點點頭。傅雅一喜,忙吩咐擺上。

自已本就不餓,有些食不知味。蘭葸許是在外瘋跑,真的餓了,吃得倒是津津有味。

傅雅抿嘴笑笑,我搖了搖頭。門外傅雅的貼身宮女,輕聲把她叫了出去,壓著聲說了一陣子,傅雅臉色微變,回身看我一眼,揮手讓宮女退下,走到跟前,笑著道:“娘娘,雅兒先出去一會兒。”

我笑著點點頭,她走兩步,又轉過身交待蘭葸道:“我回來前,一定要陪著額娘。”蘭葸邊吃邊點頭。

傅雅匆促地走了,我默默看著蘭葸,她似是想起了什麼,咽下口中的飯,皺眉問我:“額娘,為何她們都說,我早晚得管皇兄叫阿瑪。”

我一呆,竟沒想到這一層,弘曆在養心殿理政,而自己住的卻是西暖閣,確實不合規矩。

起身,蘭葸起身就要隨著去,我溫言道:“葸兒乖,待你用完膳,額娘就回來了。”她點點頭,又坐下來繼續吃,我提步出房,徑往養心殿方向走去。

“……,我們滿人雖然可以兄死,弟娶其嫂。但是,她不是別人,是你皇阿瑪的貴妃。額娘已經給了幾個月的時間,你怎麼還未想通。難道,你想讓額娘告訴她,殺害皇上的人是她閣內的宮婢翠竹,那宮婢還有個名字叫什麼來著,……,瓜而佳.嵐冬,你想讓她知道嗎?”是熹妃的聲音。

我身子一晃,‘翠竹’、‘瓜而佳.嵐冬’交替在腦中閃過,瞬間,前塵往事連了起來,一直沒有找到的瓜而佳.嵐冬竟然也進了宮,而且在我們身邊,難怪她會帶香爐入宮,難道她說雙親去世時自己不在府中,難道她會寡言少語。

原來這一切仍與自已有關,一呆,愣站在殿門。

殿內弘曆默不作聲,傅雅的聲音響起:“額娘,你不要誤會,皇上沒有別的意思,並不是額娘想的那樣。”

熹妃道:“皇後這麼懂你的心思,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當年,額娘就知道你的心思,也曾動過念頭,向你皇阿瑪開口要了她,可是,曉文雖然看似是一名普通宮女,可她普通嗎?剛進園子,便在宮宴上發生了你十四叔認錯人的事,緊接著皇後娘娘又把她要了來,但她在坤寧宮裏才待了幾天,你皇阿瑪身邊便恰好少了個奉茶的人,你皇阿瑪身邊隨便用過什麼人嗎?她做的一切你皇阿瑪都包容,這讓額娘怎麼開口,……,額娘知道你不糊塗,不會真娶了她,也知道隻想讓她活在你的眼前,可是……。”

她話未說完,弘曆便沉聲道“額娘,你不要再說了。”

熹妃輕歎口氣,道:“你想讓她好好活著,可你心裏可知道,人有時活著,比死了更痛若。”

‘啪’地一聲自大殿內傳來,傅雅驚恐地道:“皇上,你的手流血了,……。”大殿裏恢複寂靜,我在心裏慘然一笑,轉身往回走去。

熹妃坐於對麵,麵帶憂色,卻依然淺笑著道:“妹妹找我來,有何事?”

我把手中的字條遞給她,嘴角噙著絲笑:“相信這個應該不難找。”她接過,展開一看,臉霎時蒼白,盯著我道:“你想……。”

我點點頭,道:“你說得對,有時活著比死了更難受。”她又是一呆,我遞給她一封信,道:“這封是給皇上的。”

她遲疑了下,接過,站起來,對我矮身一禮,道:“姐姐謝你成全。”我笑著搖搖頭,道:“是你成全我才對,今晚你想辦法絆住傅雅。”她點點頭,微歎口氣,眼圈微紅,轉身向外走去。

默默坐著等,心中異常平常,還隱著絲輕鬆。

輕叩房門的聲音響起,我抿嘴輕笑,她的速度居然這麼快。我起身,走過去,打開門,門口站著的竟是張毓之。

一呆,愣在原地。他身著侍衛服飾,凝目望我一會兒,閃身進了房。我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忙掩上門。

他看了看我的手,問:“手腕好了嗎?”我撫撫那細長的疤痕,疑惑地問:“你怎會知道,你不是回天目山了嗎,你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那日在街上的人,是你嗎?”

他眼神一黯,道:“時間緊,我長話短說,自我回京,就一直在宮中當侍衛,都是些拳腳好的,暗中保護皇上。”他自袖子掏出一紙書信,遞給我。

我疑惑地抽出來,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跟他走’,落款日期卻是今日。

我身子一顫,心中不信、驚喜、害怕攪在一起,眼睛盯在這幾個字上,看了一遍又一遍,他道:“我們現在就走。”

我抬起頭,淚自眼角落下,問:“他還活著?”他眸蘊隱痛,默盯著我,半晌後,才點點頭。

喜極而泣,淚奔湧而出,止也止不住。

我問:“那大殿中的人……?”

他回道:“那隻是名侍衛,和皇上身材差不多,隻是臉被毀了。”

我問:“中間那灘血是誰的?”

他回道:“李答應的,若不是她先擋了一刀,恐怕皇上……。”

我問:“那她……?”

他回道:“當場斃命。”

我鼻頭一酸,又問:“怡親王去時,你可在身邊?”

他搖搖頭,回道:“王爺去時,隻有師傅在,棺材也是師傅親手定上的,回來後,王爺棺木就被皇上身邊的人接了去,靈前的人也全是宮中侍衛,相信除了皇上外,沒有人見到。另外,皇上身邊的隱身侍衛也是王爺走之前就挑好了的,我隻是後來又加上的。”

我點點頭,正欲開口,他已截口道:“出宮再問,我們……。”

門又一次被敲響,他飛身上了房梁。我拭去淚,打開門,熹妃進入房中,把手中的小瓶放在桌上,眼睛微紅,道:“妹妹,這麼多年以來,我心中佩服的隻有兩個人,以前的若曦姑娘,還有你。”

我微微笑了下,道:“你先回吧。”

她一愣,似是訝異於我態度的轉變,我仍是淡淡笑著,她點點頭,又瞅了眼桌上的小瓶,轉身出門而去。

過了會兒,約莫著她已遠去。我掩上房門,張毓之翩然落下,拿起桌上的瓶子,打開塞子聞聞,麵上猛地變了色,默盯著我。半晌後,他把瓶子塞入懷中,沉聲道:“夜已深,正是出去的好時機,收拾一下,我們即刻動身。”

我摸摸頭上的簪子,耳邊的墜子,拿起桌上的白羽箭,笑著道:“沒什麼要收拾的,隻要帶著小格格即可。”他點點頭,我摸黑抱了熟睡的蘭葸出來,一行人三人趁夜色匆促向外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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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乾隆元年。

水波瀲灩,遊船點點。

我和胤禛站在船頭,他撫著我手上的戒指,笑道:“一生不悔。”

我低頭看看無名指上的戒指,心頭湧出融融深情,抬起頭,盯著他柔聲道:“無悔一生。”

他把我的手緊握於他的手中,臉上帶著淺笑,看向湖麵,淡聲道:“碧湖綠荷,柳絲如煙。蘇東波描寫的不錯,‘欲把西湖比西子,淡汝濃抹總相宜。’”

聽他刻意加重後麵一句,心中微怔一瞬,又驀然想起他為何如此。麵上一熱,笑著搡他一把。

東方漸白,晨光初現。

我把頭依在他肩頭,靜靜地看著兩岸南北高峰遙相對峙,空靈、恬靜、清秀、悠然,心中一陣恍惚,我們兩人真的過上這種夢幻般的日子了嗎。

猶若是回答我心中的疑問一般,身邊的他道:“若曦,以後的日子我們可以隨心所欲的過。”

我抬頭朝他笑笑,道:“不受禮儀約束、也沒有任何規矩。隻是,你後悔嗎?”他搖搖頭,撫著我腕上的疤痕,盯著我,道:“心裏可曾埋怨過,沒有及時接你出宮,令你在宮中苦熬數月?”

他眸中柔和一片,依然默盯著我,我笑著搖了搖頭,抿嘴而笑:“我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心中又怎會不知,弘曆初登基,宮門自是防衛森嚴,張毓之又是隱身侍衛,從未在眾人麵前出現過,雖有令牌,但也不可能這麼快入宮接我。再說,你胳膊上的傷,也不能離了他照顧。”

他輕撫著我的臉,頭慢慢覆了過來,我微抬下巴,閉上雙眼。

從此之後,天地之間任我們遨遊,遠離權術謀略,遠離勾心鬥角、遠離爾虞我詐,過屬於我們的日子,過我們想過的日子。

“額娘,你不是答應葸兒,一定會叫醒我,看日出的嗎?”身後突然傳來蘭葸的聲音。

兩人快速分開,他麵色訕訕,微微抬起頭,望著遠方。我臉滾燙,這丫頭向來都是睡到日上三杆,沒想到今晨會這麼早。

我回過頭,見蘭葸發辮淩亂,揉著眼睛,赤著腳丫站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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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重推文:銀闕珠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