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雨後玩竹》正是薛濤內心孤高的真實寫照。車水馬龍是夢、燈紅酒綠是風,隻有寂寥是真實的。之所以寂寥,皆因為雖然身居歡樂場卻隻是無奈逢迎而已,內心世界永遠那樣清澈透明,卻無可言說,無人能懂。縱然你是傲霜的梅花,也隻有自己明了那無與倫比的高潔,畢竟,你有個不光彩的名字。
她多想順風而去,走向魏晉的風流,與竹林七賢一起狂醉,忘卻塵世所有的歡喜憂傷。可是眼前的現實卻讓她無力回避,她隻好隱藏起寂寞和孤高,繼續強顏歡笑。無疑,這樣的生命是悲涼的。
後來,韋皋因鎮邊有功而受封為南康郡王,離開了成都。繼任劍南節度使的李德裕,以及後來在薛濤有生之年所經曆的九位劍南節度使,都對才貌俱佳的薛濤青眼有加。成都城西的“籌邊樓”落成時,李德裕在樓上大宴賓客,也召來薛濤侍宴。席間,李德裕讓薛濤賦詩,薛濤馬上寫下一首《登籌邊樓詩》:
平論重寫八窗秋,壯壓西川四十州;
諸將莫貪羌族馬,最高層處見邊頭。
這樣豪邁大氣的詩,竟出自一個風塵女子之手!怎能不令那些賓客肅然起敬。這首詩,與那個時代的高適、岑參的詩相比,也毫不遜色。所以我們甚至很難想象,這個柔弱女子的身體靈魂裏到底蘊藏著多少力量!她有她與生俱來的溫婉,又有如此壯烈的情懷;她有穿梭於歡場的風采,又有獨自默讀傷悲的清冷。我們隻能驚歎,她是那個時代乃至整個時間海裏的一朵精致浪花。
花謝花開,雲卷雲舒。日子如白駒過隙一般,急匆匆地飛越過那些醉人年華,最終隻給人留下滿世界的荒蕪。在人群中苦苦支撐著歡笑的薛濤,其實內心早已荒涼。她那樣幽深繾綣的情思,本來應當與可心之人於黃昏月下喁喁私語,或者在湖中小舟上悠悠淡淡地暢遊,可是卻隻能周旋在那樣令人窒息的場所,怎能不讓她寂寞叢生?她一顆心多想有個停靠的地方,在西風來臨的時候,可以在那裏尋著哪怕一絲溫暖。可是那些時候,陪伴她的總是一窗幽暗、幾分月色。
水荇斜牽綠藻浮,柳絲和葉臥清流。
何時得向溪頭賞,旋摘菱花旋泛舟。
如果這首詩裏所寫的悠閑是薛濤厭倦歡場時的心境,那麼,她多希望這樣的情境之中,還有那麼一個人,俊雅風流,可以和她一起看山,看水,看雲煙變化。顯然,對於一個情思綿綿的女子,這樣的願望一直在她心底隱藏著。而每日所麵對之人,雖然笑臉相迎,卻總是難以走入她心的疆界,難以解開她愛的繩索。寂寞,一天長似一天,一天深似一天。
這時候,終於有一個人從遠方來,走入了薛濤的生活。他就是元稹。那個寫過“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詩人,從長安一路風塵地走到成都,走到薛濤早已繁蕪的心靈世界。那一年,她四十二歲,他三十一歲。
當然,他們的相逢卻並不那麼詩意。元稹身為監察禦史,奉命出使蜀地,調查當地的一些問題,而薛濤,作為當地最出色的交際花,奉命與他周旋。此時的薛濤,雖年過不惑,卻仍舊風姿綽約,讓元稹意亂神迷。本來,薛濤隻是奉命行事,並不想與元稹產生愛恨情仇的瓜葛。雖然也曾聞元稹的詩名,但是她常與當時有名的詩人唱和,對這個人並無特別的印象。可是一切都在那一天改變了!
隻需一個黃昏,別能讓人陷入最深的迷亂。薛濤隻記得,元稹俊雅多情,詩才橫溢,看著他,她早已荒蕪的心竟然有些悸動。那早已沉睡的鳥,在林中撲騰騰飛起,而驚起它的正是麵前那個三十一歲的男子。那真的不是一次傾談,那是一場大水,衝垮了她心底所有的防線。她決定不顧一切地愛一次。那麼多年了,她終於有了這樣的感覺,她終於找到這麼一個人,可以讓她放下防衛,用力擁住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