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原本可以這樣靜美,隻是我們總是忘記挽住那些雲朵和微風、細雨和斜陽。我們總是看著遠方茫茫地尋覓,卻不知道最美的風景就在我們的身邊,隻因我們心中少了幾分安恬和靜謐。就算沒有紅豆山莊,沒有絳雲樓,他們還是那樣悠然地度日,在風煙之中漁舟唱晚,在月色之下琴詩相和。隻需一些情致,日子就可以過得飄逸淡雅,而奔忙的我們總是忘記生命中最本真的東西,總是在苦苦尋覓。
那些閑情逸致的日子,靜靜地落在秀色江南的衣襟上,可靈致的柳如是,在安逸之中聽到了一個王朝即將崩塌的聲音。馬蹄聲在遠方狂亂地想起,鼓角聲震動著大地上每一個生靈。烽煙早已彌漫,那沒落的王朝已經抓不住一根救命稻草。1644年,滄海桑田裏很尋常的一年,卻留給滿世界一片哀歎。
李自成的軍隊闖入了北京城,崇禎皇帝離開龍椅,登上煤山,看一眼壯麗的萬裏江山,走向壽皇亭。就在這裏,天子了斷了一切,江山和塵緣。不久後,金陵城刻下了明朝最後的影子和記憶:南明。在這個殘缺的朝廷,錢謙益獲了個禮部尚書的職位,但是一切都還沒有結束。那段塵煙滾滾的曆史,必定將明朝最後的記憶掃除幹淨。戰馬嘶鳴,劍氣縱橫,所有人都在迷惘中膽戰心驚。柳如是和錢謙益那些如水的日子,也被戰爭抖得紛亂。
錢塘曾作帝王州,武穆遺墳在此丘。
遊月旌旗傷豹尾,重湖風雨隔髦頭。
當年宮館連胡騎,此夜蒼茫接戍樓。
海內如今傳戰鬥,田橫墓下益堪愁。
那個時候沒有“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嶽武穆,有的隻是一群柔弱萎靡的士大夫。柳如是隻是一個柔弱女子,可是在那樣風雨飄零的歲月裏,她心中還存著一份誌氣和豪氣。那些大明舊臣,攬著最後一絲溫度,在金陵的古舊宮殿上做著白日夢,而清軍的鐵騎已經踏遍了萬裏河山。南明,這麵旗子很快就被撕得粉碎,清軍攻破了金陵。江南那一片風情,在馬蹄下呻吟。
作為舊朝遺臣,又是一方名士,錢謙益料想到那陣風雨會從自己身上經過。他有兩種選擇,投降或者為大明盡忠赴死。顯然,錢謙益這個文人雅士在這樣關乎氣節的時刻,徘徊不定了。而此時的柳如是,毅然決定和他慷慨赴死,以保他的氣節。這個柔如水輕如雲的女子,在這樣的重要時刻,如此坦蕩,如此凜然,讓那些畏首畏尾,瞻前顧後的五尺男子情何以堪呢?她是那樣清澈明麗,卻又那樣冷峻灑脫,即使時間過去了幾百年,我們也能想象當時她臉上那份堅毅和果敢。她隻是為了成全丈夫的氣節,就願意陪他同死,哪個女子能有這種豪壯的氣魄胸懷?
那無疑是清淩淩的一湖水,照出了所有苟延殘喘的士大夫們的卑微和蒼白。三百多年前的江南,那被清軍鐵蹄踏碎的煙水之間,有那樣一個女子,來自風塵,卻以最從容和冷傲的姿態,讓人為之傾倒。不管她出身如何,隻這一段情節,就足以讓她的生命充滿神逸氣韻。
錢謙益雖然同意了為國盡忠,可是在那樣的時刻,他作為飽讀之士,須眉之身,竟沒有身邊那個女子爽快!他們說好投湖自盡。可是那天晚上,當柳如是在月光下牽起錢謙益的手,準備完成生命最絢麗的一次綻放時,錢謙益卻退縮了,他伸手觸到了水的涼,終於還是把一抹聖潔的月光塗抹得紅不紅,白不白。
很多時候,生命的閃光隻需要一瞬間,過了那一瞬間,也許就會永遠黯淡沉默。
柳如是對身邊這個軟弱的男人失望之極,想要獨自投水卻被錢謙益拉住。最平凡的生命,在那一刻卻有千軍萬馬的氣勢。這樣的柳如是,這樣的生命意象,塵世中還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