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似乎它總是一副堂皇的姿態,傲然地站在你麵前。可是你一想卻又不禁感歎,那麼遠的歲月裏,它曾經風華無限,天子的聖樂響徹雲霄,書生的文采映照乾坤,婉約的女子彈奏琵琶,俊逸的劍客牽著白馬。這裏總有些情節總讓人心馳神往。可所有的華彩都已經遠去,隻剩下一座孤獨的南京城,茫然地收斂著這裏每一寸的時光。
想象中的金陵,仍舊是神采熠熠,車水馬龍,處處透著繁華。似乎伸手就能觸到那些風流的氣韻,可一回神卻把自己丟在荒涼的現實中。也許正是現實太荒涼,讓人忍不住想要觸摸遠方時空下無邊無際的風雅情懷和煊赫氣度。誰不願意沿著那條秦淮河一直走,回到那些錯亂有致的從前呢?那裏擺放了數不清的輕歌曼舞,也擺放了文采風流者難以割舍的回憶。當然還有一些雲片雨絲和悠長歎息。
無法不為那樣蒼翠時光的凋零而歎息。即使是在一千多年前的大唐,朱雀橋邊也隻剩下野花一片,疏疏落落地長成無盡淒涼;而那寥落的烏衣巷口隻剩下一段殘破的斜陽,照著千秋萬代的悲歡離合。如今,朱雀橋早已杳不可尋,烏衣巷曾經的形象,隻靠著那幾個憔悴的字眼,無力地支撐著。
可不管怎麼樣,秦淮河依舊悠悠地搖蕩著。千百年後,她仍舊是那個樣子,清澈的水波,秀麗的麵容,還有那永不逝去的芳華和柔媚。多少往事都流落在這裏,可我們站在秦淮河的岸邊一看,卻隻看到一些細柔漣漪,仿佛隱隱勾著千年前的旖旎。
如果你有幸隨著秦淮河的清波轉回到二百多年前的南京城,你一定能看到一個女子,眉波婉轉,意態嬌媚,在媚香樓旖旎的軟風裏,坦然迎接著人們豔羨或貪求的眼神,偶爾與幾位投緣的青年才俊推杯換盞,談詩論賦。她在最喧鬧最溫軟的地方保持著一份天然的靜純。所有的歡愉都在散場時戛然而止,隨之而來的是黯淡夜色下漫長的悲涼。她將一段淒美的旅程,刻畫得淋漓盡致,如落木蕭蕭,秋草淒淒。可人們卻在她冷峭的生命中看到別樣的顏色。
她就是李香君。婀娜的身姿,秀雅的麵容,映照在秦淮河夢一般的水波裏,怎能不讓人駐足呢?即使在那一群脂粉堆裏,她也是一段綺麗的詩行。許是秦淮河給了她無比的柔情,可是誰給了她那些倔強呢?多少人為了功名利祿犧牲愛情,而這個弱女子,卻以難以比擬的勇氣,鑄就了一段愛情長歌。
身為青樓女子,她似乎不該有愛情,可是她給滿世界一個巨大的驚歎。她不僅愛了,而且愛得刻骨銘心、驚天動地。似乎偌大一個金陵,也難以容納她那彌足珍貴的愛情。或許,她把所有的悲涼和落寞都化成愛的力量,可是那一生,卻終於以寥落告終。畢竟,那是一個無法挽回的落魄時代,命運之繩拴著無數的生命,無數的悲歎。
大明王朝最後的回憶裏,除了寥若晨星的幾個人在為一個王朝的覆亡做鋪墊,竟然有一簇柔軟的名字潑辣辣地站在那裏。李香君、柳如是、陳圓圓、董小宛……她們被後人稱為“秦淮八豔”,在那個沒落的朝代,她們手挽著秦淮河水,低沉到最喧鬧也最安靜的塵埃裏,傾聽那末世裏王孫公子的靡靡之音。
竟然是她們給大明王朝最後那些歲月留下一些色彩。當然,其中最豔麗最奪目的色彩,無疑是李香君桃花扇上那一抹紅色。她用鮮血告訴那些軟弱的士大夫,還有一種叫骨氣的東西,比生命更重要。那朵血染的桃花,無法填補大明朝瀕臨坍塌時的空洞,但是至少,那嬌豔的紅色,如一粒朱砂痣,點在那遠方的時空裏,永不消褪。
似乎隻要把思緒拉回到那時的天空下,除了遠方刀劍撞擊和馬蹄踏地的聲音,就隻有一片沉默。所有的生靈都在沉默,沉默地等待那場命運的祭禮。可是他們竟然忘了,這場祭禮是為他們所拱衛著的朝代而舉行的,他們沉醉在一種萎靡的氣氛中,無法自拔。或許也有人清楚最後的結果,可是卻無力挽住即將落山的夕陽。在媚香樓交替的晨昏裏,李香君看到的人們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樣,隻有那麼幾個人,拿著纖細的毛筆,在紙上寫寫畫畫,然後揉成一團,扔向無可挽回的未來。
一片慘白,是大明朝留給人們的最後印象。英雄無處尋覓,風流早已逝去,那麼壯麗的江山,竟然隻剩一片灰暗的天空下,一群無力的文人在搖晃著身體,醉意十足。當明朝最後的外衣也被強悍的敵人掠走,人們在秦淮河畔驀然間發現,竟然有那麼一群女子,坐在青樓上,一邊暗歎人世淒涼,一邊為那殘破的年月,趕製最後的華服。這華服上縫著一些名字,也縫著秦淮河的清幽,當然還縫著一些哀歎,一抹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