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醉人的笑意,一段琵琶的憂傷,淺淺一勾勒,就讓那紅顏驀然間站在人間最喧囂的地方,黯然神傷。從江南的煙水出發,一路迷茫,走向金碧輝煌的紫禁城,又走向彩雲之南,走著走著,就走出了紅塵,走向一段默然的歸程。
那裏,烽火連天,硝煙彌漫。那裏,風雨淒淒,江水滔滔。偶爾幾片紅霞飄過,也不過染紅了一些戰袍。馬蹄聲下一陣陣塵煙散漫,大地一片蒼茫。就在這大地的角落裏,有一個傾世的紅顏,獨自數點著傷悲。然後她被一群人簇擁著走向血雨腥風。她還來不及為窗前的月亮塗上腮紅,來不及將衣衫上的細雨織成相思,就走向那片血紅的曆史,永遠走不出去。
江南,那柔婉的煙水之地,她曾經駐足過,灑下一片殷紅,可是她不得不遠離那裏的溫柔,走向茫然無際的天涯。輪回太辛苦,可是她已經走上去,走得淒淒慘慘。可是她畢竟走過,那麼淩亂的記憶裏,她走過風,走過雨,走過煙水迷離,走過鐵馬冰河,一路走,一路飄搖,隻是那風中的衣袖,似乎總有江南水雲的輕柔。她未曾忘卻,那小橋流水的婉約,春風十裏的溫潤;她未曾忘卻,她曾是江南煙水中最動人的一片漣漪。
總會在突然之間,看到一個身影,在散亂的戰火和迷離的人間煙火裏影影綽綽,那樣孤寂卻明媚。然後想起那個名字。陳圓圓,在二百多年前的風煙裏,她曾經輕飄飄地飛過,像一片煙霞一樣,將一番戰亂與掙紮、廝殺與陰謀,染得綺麗而淒涼。她隻是一個柔弱的女子,陷在那樣迷亂的棋局裏,任人擺布。我們隻知道她從哪裏開始,卻不知她從哪裏結束,或許她隻是那紛擾歲月裏一顆紅色的痣,嬌媚地長在那裏,任煙熏火燎都不褪色。
她隻是一片浮萍,飄於水中或者蕩於風中,都沒有完整的歸宿。若有歸宿,怕也隻是一片荒蕪的天涯,無人問津。或許她不需要歸宿,大地那麼遠,凡塵那麼靜,戰火與硝煙、猙獰與自私,都隻不過是一些塵埃,當她經過,輕輕拂拭,便被遺落在身後,就像從未遇到。
可她畢竟還是遇到了。甚至不需要撩開那段曆史的麵紗,就能看到她被塵世的雨雪風霜裹挾著,走向呻吟與歎息交織、欲望與野心混亂的地方。她隻是攜著一把琵琶,在風煙中偶爾彈出落花的傷悲。可她甚至不是落花,她隻是一葉浮萍,寂寞地行走,寂寞地消逝。
在那片風起雲湧的大地上,一些人明火執仗地跨馬奔走,將一個王朝的最後呼吸踩得粉碎;一些人捧著經史子集,被馬蹄聲嚇得四處逃竄;一些人默默陪著破舊的明王朝走向淒涼的塵埃。那裏,有過崇禎皇帝、有過吳三桂,有過李自成,也有過多爾袞。他們一起將一段冰涼歲月燒得通紅,然後又在上麵刻上自己的名字,隻不過,一些名字煊赫,一些名字悲涼。
他們已經足夠編織那段風雲變幻的曆史了,可是那裏卻赫然飄著一片紅雲。她隻是江南青樓裏一縷煙花,卻被擠在那個曆史的縫隙裏嚐盡了苦楚。她似乎總是千嬌百媚,受盡榮寵,卻又總是踽踽獨行,默默無語。
如果可以,她隻想做江南的一滴水,依偎在二十四橋的紅芍藥邊上,看時光安靜地走過,然後慢慢沉睡,永遠和雲水在一起。可是後來那些輾轉歲月裏,她隨風飄著,看秋去冬來,卻總看不到江南那一葉扁舟,聽不到水光邊的吳儂軟語。當江南成了她夢裏的遠方,她就成了黃昏細雨中的一襲涼意,散落在西風古道上,讓人歎息。
陳圓圓,那一段生命的曆程,隻是滄海桑田裏殷紅的一刹那,卻染紅了整個人間。那時的冰雪、劍光、風沙、鮮血,凝成一道牆,聳立在她麵前,她輕輕邁過,似乎隻是邁過一個迷離的夜晚。她手中的琵琶聲,牽著王侯將相,牽著風聲雨聲,也牽著落寞悲傷。就在那悲情的琵琶聲中,崇禎皇帝沉沒了,李自成沉沒了,吳三桂沉沒了。隻有那琵琶聲,泠泠地響著,從人間響到天際,從黎明響到黃昏,一響就是兩百多年。
她隻是一片浮萍,默默地漂著,沒有方向,無論人間有多少悲歡離合。這樣寂寞的紅顏,開在冰涼的季節,人們隻是冷冷地看去,為她刻下禍水的碑銘。她實在無力支撐那麼沉重的名聲,她浮萍般的生命,悄悄地來,靜靜地走。經過人間,她不願驚起一段流霞,一朵飛花。可是人們卻驚擾了她煙光水色裏淡淡的夢,帶著她一路顛簸。就那麼一路走過去,人間隻剩下一個憔悴的背影,一個淒然的眼神,還有一段琵琶聲。
是的,她就在那裏,衣袖上綴著江南的煙雨。見到一些人,走過一些路,到過一些地方,嚐過一些酸楚。然後她就將一抹鮮紅的形象,淡然地安放在那遙遠的時空,放得那樣輕描淡寫。隻是人們忍不住拋開晨霧,看看那醉人的紅顏,如何傾城,如何傾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