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出身青樓,但是與生俱來的嫻雅從容,竟然讓她在冒家這個詩書之家受到青睞。這實在是極其了不起的一件事,那個禮教森嚴的年代,煙花女子隻是零落的草葉,怎能登大雅之堂?可她走進去了,仿佛她從未走過青樓的路。很顯然,是董小宛身上的溫婉氣質讓人折服,不論走到哪裏,她如幽蘭般靜靜地站著,就能讓人心曠神怡。於是,冒家接受了她,像是接受一朵走出泥沼卻鮮妍如初的清荷。
她從來都是一朵清荷,人世再紛亂,再繁雜,她永不褪色。
由於冒辟疆的原配妻子秦氏體弱多病,董小宛便理所當然地承擔了打理家事的責任。很難想象,一個從青樓走出的女子,竟然能把冒家上下裏外照料得妥妥當當,儼然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其實她本來就可以這樣,她隻是在青樓的喧鬧中走了一回,回到真實的生活,她可以無比賢淑。當冒家一切的事務被她理得井井有條,她也就徹底擊碎了人們對於青樓女子的刻薄看法。雖然不是所有的青樓女子都可以這樣賢淑,但是像董小宛這樣原本就嫻靜卻無奈進入那片天地的女子,是可以過平淡日子的。隻是他們麵前經常橫亙著一樣東西:冷酷的偏見。人們不讓她們走向真正的生活,隻把青樓慘淡的日月給她們,讓她們孤寂、淒涼。
日子漸漸靜下來以後,董小宛便將一段唯美的生活呈現在人們麵前。人們隻知道才子佳人相互掩映,而她將這兩個詞用詩意的方式,刻畫成一幀一幀的畫麵。畫麵清新而生動,主角是她和他。隻有走向那樣的畫麵,才會明白什麼叫做才子佳人。
“碧紗待月春調瑟 紅袖添香夜讀書。”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場景,就在冒家的書房,靜靜地呈現著,如輕煙一般,讓人難以觸及。塵世太過喧囂,人們已經難以回歸那樣的情懷,但那時候,他們真的有過這樣唯美的時光。冒辟疆考證古籍、著書立說,董小宛在旁邊燃香遞茶。偶爾她也幫著查考資料、抄寫文稿。當然董小宛自己也練字讀書,她還曾將古今女性的軼聞奇事編成一本書《奩豔》,可惜未能傳世。她練習書法,每天幾千字,從不懈怠。
閑暇時他們品茗賦詩、彈琴作畫。在琴詩書畫裏的似水流年,竟是那樣柔軟明麗。他們也會在月下相依著,喁喁私語。世間所有的情話恐怕也抵不上月下相依的片刻。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情懷,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享受這樣的悠然時光。
一段月光,幾絲清風,兩個詩性的人,就構成了那樣婉約的畫麵,人們隻知道日光的溫暖,卻不知道月光的清涼,更讓人愜意。雖然月光在古人的詩句裏經常被蓋上惆悵和落寞的印章,但是兩個人的月光卻全然不同。偶爾董小宛也會與冒辟疆的兩個孩子一起在月下背誦唐詩,又是另一番情趣。
日子,原本可以過得這樣詩意,隻是一些小情懷,就可以刻畫那樣的柔美情節,可人們卻總把自己搞得七零八落,難以收拾。當然,他們這樣的詩意生活,在一些人看來未免太夢幻,太甜膩。也許,對於很多人來說,生活倒是大刀闊斧、風生水起的好。喜好不同,性情不同,便會給生活不同的色彩和旋律。月光雖美,對於某些人不過就是一片慘白;夕陽雖好,對於這些人也不過就是一灘蚊子血。如此而已。
可這樣的幽雅時光,卻被那場浩劫給撕破了。李自成攻占了北京,清兵入關南下,江南很快就被清軍的馬蹄踩得支離破碎。所有的溫柔和清朗、細膩和悠然,都在馬蹄下顫抖。
冒家雖然從戰火和死亡的縫隙中逃了過去,卻喪失了幾乎全部的家產。於是,董小宛麵臨著一個缺米少柴的爛攤子。她努力精打細算,才勉強維持著生活。戰爭隻屬於那些野心勃勃的人,而戰火卻經常燒得整個世界通紅。戰爭中的生靈隻如螻蟻塵埃,似乎能活著就是最大的幸運。他們何辜啊?
日子稍有起色的時候,冒辟疆卻病倒了,下痢兼瘧疾,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瘧疾發作寒熱交作,再加上下痢腹痛,冒辟疆幾乎沒有一刻能得安寧。為照顧他,董小宛把一張破草席攤在床榻邊作為自己的臥床,隻要丈夫一有響動,馬上起身察看,惡寒發顫時,她把丈夫緊緊抱在懷裏;發熱煩躁時,她又為他揭被擦澡;腹痛則為他揉摩;下痢就為他端盆解帶。經過五個多月的折騰,冒辟疆的病情終於好轉,而董小宛已是骨瘦如柴,仿佛也曾大病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