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悲傷的渴望深藏心中,
永不放棄,永懷希望,
安拉說:“破碎者是我所愛。”
任你破碎的心,悲傷吧!
——阿比爾海爾《無名小卒,無名小卒之子》
打字機對葛瑞格·摩頓森的手來說實在太小了。他老是一次敲到兩個鍵,隻好撕掉信紙從頭開始,這樣成本就更高了。這台IBM古董打字機一小時一美元的租金看似合理,但耗了五個小時,他隻完成了四封信。
除了打字機用起來不舒服之外,主要問題在於摩頓森不知道如何下筆。“親愛的奧普拉·溫芙瑞女士,”他用食指指尖敲著打字鍵,開始打第五封信,“我是您的忠實觀眾。您對需要幫助者的真心關懷,讓我深受感動。我寫這封信是想告訴您,在巴基斯坦有個小村莊叫科爾飛,我想在那裏籌建一所小學。您知道嗎?在美麗的喜馬拉雅山區,許多孩子根本沒有學校可去。”
接下來就是他一直感到為難的地方。他不知道是否該直截了當談到“捐錢”,還是隻說請求協助。如果要請對方捐款,是不是該提一個確定的數字?
“我計劃建一座有五間教室,可以容納五個年級一百個學生的學校。”摩頓森用食指敲著打字鍵,“當我在巴基斯坦攀登世界第二高峰喬戈裏峰時(我沒登到山頂就是了),我請教過當地專家,如果使用當地材料和工匠,用一萬兩千美元應該就能把學校建好。”
然後就是最困難的部分,他應該請求對方捐出全部的費用嗎?“您所捐獻的任何金額都是最美好的祝福。”摩頓森決定這麼寫,不過他的手指頭不爭氣,把“blessing”(祝福)敲成了“bledding”,隻好把信撕掉重寫。
等摩頓森回到急診室值夜班時,裝進信封、貼上郵票的,總共隻有六封信。一封寄給著名的脫口秀節目主持人奧普拉,另外給四家大電視台的新聞主播一人一封,包括CNN電視台的新聞主播伯納德·蕭,因為他覺得CNN的規模已經不比其他電視巨頭差了。還有一封是臨時起意寫給演員蘇珊·薩蘭登的,因為她隨和可親,熱衷於慈善。
摩頓森駕駛著“青春傳奇”,用食指控製方向盤,在下班高峰的車流中穿行。這台車才是適合他那雙大手的機器。他停下車,伸長手臂從車窗另一邊把信塞進郵筒。
一整天下來,這樣的成績不算好,但總歸是希望的起點。摩頓森告訴自己,之後的進度會快些,而事實上他的確得加快速度才行,因為他定下了“寄出五百封信”的目標。開著“青春傳奇”加入向西的舊金山灣橋車流,他覺得有點飄飄然,仿佛自己點燃了一根引線,即將引爆一堆好消息。
在急診室裏,大夜班的時間或者在血肉模糊的刀傷和流血的膿瘡中快速消逝;或者,到了下半夜,如果沒有危及生命的緊急事件,時間就以慢得無法察覺的方式爬向清晨。後一種情況下,摩頓森要麼在吊床上閉目養神,要麼和湯姆·佛漢醫生聊天。高高瘦瘦、戴著眼鏡、一臉嚴肅的佛漢是胸內科醫師,也是登山家,他曾攀登南美安第斯山脈的阿空加瓜峰,那是亞歐大陸之外最高的山峰。不過他們兩人真正投緣的地方在於,佛漢1982年曾擔任攀登加舒爾布魯木Ⅱ峰的美國登山隊的隨行醫師。
佛漢明白,能挑戰喬戈裏峰這樣的殺人峰且達到接近頂峰的高度,已經是一項很了不起的成就。有空聊天時,兩人總會談到巴托羅冰川的壯麗和荒涼,一致認為那是地球上最壯觀的地方。摩頓森也會向佛漢請教高山肺水腫方麵的問題,這種海拔快速上升造成的肺積水現象,曾奪走無數登山者的生命。
“摩頓森動作迅速,人又冷靜,非常適合急診室的工作。”佛漢回憶道,“但是跟他談醫學時,他的心卻並未專注於此。當時他給我的印象是,他在蟄伏等待,有朝一日他會回到巴基斯坦,他一直在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摩頓森的心的確是留在兩萬公裏之外的高山村落裏,但他的眼睛卻沒辦法從一位名叫瑪琳娜·維拉德的麻醉科住院醫師身上移開。每當遇到她,他總是被電得神魂顛倒。“瑪琳娜是個美人胚子,”摩頓森說,“她也是個登山者。她從不化妝,烏黑的秀發、豐滿的嘴唇,令我無法直視。每次必須和她一起工作時,我都陷入極大的煎熬中,不知道該約她出去,還是躲著她以保持清醒。”
募集資金期間,為了省錢,他決定不租公寓。反正他有間私人儲藏室,而且“青春傳奇”的後座和沙發一樣大,比起巴托羅冰川上的帳篷,這已經算是不錯的安身之所了。他保留了攀岩館的會員資格,一方麵可以有個地方衝澡,另一方麵還能每天練習攀岩,維持體能。每天入夜後,摩頓森駕著“青春傳奇”在柏克萊低地的倉庫間穿梭,希望找個夠暗、夠安靜的地方好好睡一覺。
白天不上班的時候,摩頓森一封一封地敲了幾百封募捐信,然後寄給每一位參議員。他甚至會在公立圖書館泡上一整天,翻找過去從來不翻閱的流行文化雜誌,抄下電影明星和流行歌手的名字,然後加進他放在密封塑料袋裏的名單——那是他從一本介紹美國百名大富豪的書裏抄下來的。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摩頓森回憶道,“我隻是把那些看起來很有影響力、很受歡迎或是很重要的人物列成清單,然後寫信給他們。那時候我36歲了,連電腦都不會用,可以想見我多麼沒頭緒。”
有一天摩頓森又去克裏西娜影印店,意外地發現門是鎖著的,隻好走到最近的另一家影印店——夏圖克路上的拉瑟照相館,想租台打字機用。
“我告訴他,我們沒有打字機。”拉瑟照相館的老板卡西瓦·薩耶回憶說,“‘現在已經是1993年了,你為什麼不搞台電腦呢?’然後他跟我說他不會用電腦。”
摩頓森很快就發現薩耶是巴基斯坦人,而且來自中旁遮普省的一個小村莊巴哈瓦爾布爾。薩耶得知摩頓森租打字機的原因後,讓他坐到一台麥金塔台式機前,手把手地教他,直到新朋友摩頓森成為電腦高手。
“我所住的巴基斯坦村莊就沒有學校,所以我理解摩頓森努力想做的事情有多重要。”薩耶說,“他的動機很偉大,幫助他是我的責任。”
計算機的複製粘貼功能讓摩頓森大開眼界,因為隻要一天的時間,就能把原來花好幾個月才能打好的三百封信寫完。他在薩耶的指導下努力工作,直到完成預定的五百封信的目標。然後他再接再厲,和薩耶一起絞盡腦汁又補列了幾十位名人名單,最後共寄出五百八十封募款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