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忍無可忍,從被窩裏伸出一隻腳,狠狠地照著許佑安的後背踹過去。
他的身子骨可真硬朗啊,挨過我一記無影腳,竟然紋絲不動,倒是我的腳踝“哢嚓”一聲,扭了。
我疼得齜牙咧嘴,卻依舊沒能引起許佑安的側目。義憤填膺之下,我揮舞著雙臂,卯足渾身力氣,將他推下床去。
很不幸的是,許佑安一個靈巧的閃身躲開了。
他撚滅了煙頭,站在床頭歪著腦袋看我。他校服裏穿的藏藍色棉襯衫還是他過16歲生日的時候我和林蔚陶雨許少清一起湊錢送給他的禮物,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還能穿,而且依舊合襯。此刻,時光在他麵前似乎也敗下陣來,他的眼角有不能言說的哀傷。
當然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講,“許佑安”和“哀傷”,這本就是兩個南轅北轍的詞彙。
這時候,哀傷的許佑安先生冷冷地對我說,“都是我搞砸了所有的事情。”
他的語氣很坦然,我一時無法定奪這當中是否存在某些內疚的成分。我看著他,好像就這樣一眼到底,能將他望穿,透過許多瑣碎的回憶片段,盡頭是白茫茫的一片。
我笑了笑,輕聲對他說,“我不怪你。”
我沒問他那晚醉酒的原因,就像我並不過分驚訝於他的食指與中指上沾了香煙的味道。我們每個人都是一件既成的事實,但有誰是成品,不再流經與變遷。
我坐到床邊,箕起拖鞋,兩隻手撐在床沿,抬起頭來仰視著他。我很少這麼正經地看他,我說,“許佑安,還是不要走吧。”
許佑安看著我笑了。以前我總覺得許佑安的麵部表情存在某種重量,仿佛地球引力偏偏和他的唇角過不去似的,他很少微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擔負得太多。
如果真是這樣,那也不過是他從不與外人說的固執。
許佑安緩緩開口,平靜的口氣像是在告訴我,此刻他不願與我為敵,“等你忘了這件事,我就回來。”
我趕緊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我已經忘了啊。”
許佑安從校服兜裏掏出一張照片,還是從前那種膠卷衝印的小規格照片。是我們五個人在初中校門口的合照。我記得拍完這張照片後沒多久許佑安就走了。
他拿在手裏端詳半天,那表情簡直就像慈父看著自己的子女,是一種說不上來的寵溺與自豪,然後他將照片遞到我手裏,友善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替我照顧好林蔚。”
說完他扭頭就走了,連句再見也不說。
我從床上蹦下來喊他,“許佑安,許佑安你等會!許佑安……”
我沒能叫住他,沒能挽留他,該死的許佑安一溜煙就不見了。
睜眼的時候我看見我媽拿著笤帚像周扒皮一樣耀武揚威地站在我麵前,眼神流光溢彩的,格外驚悚。
我撩開被子坐起來,腦袋昏昏沉沉地,有點分不清今夕是何年的意味,我問我媽,“許佑安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