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我們就這樣,散落在天涯】(1 / 3)

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多的眼淚,能持續不停地流到許佑安沒什麼好氣地出現在我麵前。看見這個熟悉又欠揍的身影,我想做的事情還隻是哭,更大聲地哭。

我揪住許佑安的衣角,扯著嗓子哭個沒完沒了。他輕輕摟著我的肩,他的手掌很溫暖,在我後背一下一下地拍著,問我,“怎麼回事?”

我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來回答他,嗓子也啞了,嚐試了幾次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許佑安抽出一隻手來拍拍我的腦袋,“好了好了先不說了,你先哭個夠。”

聽他這麼說,我立馬噤聲,隻時不時發出因為哭得時間太久而產生的抽噎。

許佑安在路邊找到一個花壇坐下,將我拉到他麵前,抬起臉看向我。我也透過腫成一條縫的眼睛看他。

“然然,”許佑安定睛在我臉上半晌,徐徐開口說道,“對不起。”

我持續抽噎,斷斷續續地才把一句話表達清楚:“你……你說……說對不起幹嘛?”

許佑安難得嚴肅,口氣裏不帶一點戲謔,認真地說,“我替我媽向你爸媽道歉,我……我猜過很多可能性,也從來沒想過會是這種。”

人的這一生,有多少種可能性,沒理由會被我們看穿,我反倒安慰起許佑安,“這……這不是你的錯,不是……任何人的錯……”

我的安慰明顯沒起到效果,許佑安別過臉去,他瘦削的下巴繃出更加冷峻的線條,跟自己賭氣似的,眼神的焦距停留在路邊一個吵著要糖吃的小女孩身上。

我渾身使不上一點力氣,於是索性坐到他身邊,陪他看著那個小孩臉上掛著淚珠被媽媽哄走。

又是一陣摧枯拉朽的風,我的頭發被風揚起最終擋住視線。許佑安忽然轉頭對我說,“走,喝酒去。”

我很讚同地點了點頭,拖著無力地身軀,跟著他一路走。這實在是人生中為數不多的適合借酒澆愁的一天。

我被許佑安帶到一間居酒屋,還沒到中午,餐廳裏沒什麼人。剛一落座許佑安就點了兩瓶燒酒,和一些下酒菜。

酒剛被端上來,我就急不可遏地給自己倒滿一杯然後一飲而盡。喝完後胃裏忽然暖洋洋的,就像眼淚加溫,在肚子裏發酵。我又連喝了兩杯,眼前的景物立馬變得不那麼棱角分明。

許佑安也悶頭喝著酒,我倆誰都沒有說話。不知不覺許佑安喝完了自己的那瓶酒,然後不由我分說,將我的酒搶到麵前,喝了個一幹二淨。

我舉著筷子嘴裏含混不清地抗議,“哎許佑安你這人連酒也跟我搶!”

許佑安喝得比我多,說話語速都有些緩慢,“你少喝點。”

我不讚同,丟了筷子張牙舞爪地就往他身上撲,“把我的酒還給我,把我的酒還給我!”許佑安乖乖把所剩無幾地酒瓶遞回我麵前,又管服務員要了一瓶。

不知道喝到多少的時候我開始唱歌,而且大有一唱不可收拾的勢頭。那還是幼兒園我們班代表全園到市裏演出時學的歌。不知道為什麼我竟一下子記了十多年。小時候我唱歌跑調兒,老師把我安排在全班最後一排的角落裏,但那也不能阻止我成為文藝骨幹的熱忱,那段時間我和許佑安他們在一起玩的時候也不忘一遍又一遍的練歌,許佑安就揮起拳頭威脅我說,“再唱就打得你滿地找牙!”然後我就乖乖閉了嘴,想著許佑安真是一點也沒有集體榮譽感。

十多年過去了,我一點也不怕許佑安了,於是唱得格外肆無忌憚。再加上喝了點酒,整首歌全無曲調可言,可許佑安竟然笑眯眯地跟著我一起輕聲唱起來。

“北風吹,野花開,紅衣的小姑娘要離開……”

我瞠目結舌地看著許佑安,許佑安開口唱他一向最厭惡的兒歌,這件事的驚悚程度不亞於許少清忽然有一天跟我說,“我那天隨便去測了個智商,才三百五”。於是我順手抓起桌邊許佑安的手機,打開攝像功能,對著他猛拍,“接著唱,別害羞啊!”

整首歌,許佑安竟然真的哼唱下來。他的聲音低低的,聽上去不像是唱兒歌,更像對著愛人呢喃,唱了一首情歌。

我心滿意足地將視頻保存好,又怕許佑安酒醒以後緩過悶來給刪除了,趕緊掏出自己的手機,正準備從藍牙傳給自己,忽然許佑安的手機屏幕上蹦出一條短信,林蔚的,問“你在哪?”

我抬頭對許佑安說,林蔚給你發短信,問你在哪。許佑安這時候正豪氣幹雲地喝一杯酒,含含糊糊地說了點什麼我沒聽清,估計是讓我回一下短信的意思,於是我就告訴她,在叉叉居酒屋,然後接著傳送那段視頻。

林蔚的新信息很快就回過來了。她說,“今天怎麼沒上班?對了,你聽說畢然家的事了嗎?要我說,她就是活該。”

我愣愣地看著許佑安的手機,腦子裏一陣一陣的發蒙。當我反複確定了林蔚這條短信所表達的意思之後,我不可置信地抬頭問,“林蔚她……是什麼意思?”

我將手機舉到許佑安麵前,因為情緒不穩定,我的手抖得厲害。許佑安眯著眼睛看了半天,才將視線挪開,好像要替林蔚辯解似的,張了張口。

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激動地站起來,“你別替她解釋!”

我萬萬沒有想到,當我心痛欲絕的時候,我最好的姐妹,竟然看笑話似的,事不關緊地說,她活該。

因為站起來的時候幅度太大了,我一時有些缺氧般的暈眩,天旋地轉地,好不容易才稍稍緩和一點。我抓起許佑安的手機回撥過去,林蔚接電話的時候語氣歡快,我更加憤怒,於是劈頭蓋臉地朝她吼道,“林蔚你把話說清楚了,我哪兒對不起你,至於讓你看我慘的時候這麼高興!”

林蔚有些錯愕,“佑安和你在一起?”

我接著怒吼,“你別打岔,回答我的問題!”

緊接著,回答我的,就是一串急促而漫長的忙音。

我舉著電話“喂”了半天,最終將許佑安無辜的手機摔到了桌子上。

這時候,手機的主人,許佑安先生,略有些微醺地發話了,“然然你冷靜點。”

我一揮手,“廢話!我能冷靜地了麼!你看見剛才林蔚說什麼了!你說說這事擱你你冷靜得了麼!”

許佑安呷了一口酒,很傷感地笑了笑,說,“有些時候,我也和你一樣,覺得現實殘酷得讓人發狂。”

我跌坐回椅子上,一口氣往肚子裏灌了半瓶酒,如果我醉了,就什麼都不用想了,就好像這一切天塌地陷都沒發生過。

然後我很快就覺得醉了。

眼神有些失焦般的看不清楚,耳朵裏也嗡嗡作響,一陣又一陣的無力感席卷而來。

許佑安也醉了,我看得出來。像他這麼驕傲的人,如果沒醉,就不至於拉著我的手,說出這樣的話。

“然然……”他叫我的名字,叫了一遍又一遍,“你知道嗎?”

我搖搖頭,眼皮沉得睜不開。

“你知道喜歡一個人,喜歡得那麼卑微,是什麼感覺嗎?”

“你知道喜歡一個人,卻不能告訴她,隻能越逃越遠,是什麼感覺嗎?”

“你知道喜歡一個人,明知道沒有可能,卻總還僥幸地想,萬一有一天,我可以和她在一起,是什麼感覺嗎?”“你知道喜歡一個人,已經久到,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又為什麼喜歡上她,是什麼感覺嗎?”

“你知道嗎?”許佑安太醉了,竟然能一口氣說這麼長的獨白,“我喜歡的人,從來都不是林蔚。全世界都知道,隻有你被蒙在鼓裏。”

我目瞪口呆,“那……那不會是……”我想了想,覺得自己這種猜測一點理論依據都沒有,明顯不成立,於是也就活生生地把後麵的話吞到肚子裏,沒有往後說下去。

對麵的許佑安仿佛料到我要說什麼似的,很肯定地點了點頭,還生怕這麼爆炸性的消息不能把我炸得粉碎,硬要加點猛料似的,顧自說下去:

“最一開始,你還是個流著鼻涕的黃毛丫頭,我對你一點興趣也沒有。是我媽說,以後你們就帶上她一起玩,別欺負她,我才不情不願地讓你加入我們。後來慢慢地,我覺得你是個有意思的小丫頭。有一天回家,我跟我媽說,等我以後長大了,就把你娶進門當媳婦。”說到這的時候許佑安自嘲般地笑了笑,他說得很慢,甚至有些吞吐,我要很努力才能聽個明白,“那天我媽打了我,她說小小年紀不許說這種胡話,以後也不許和那丫頭走得太近。”

“當時我就像你一樣,很想知道為什麼,我媽媽不喜歡你,不能接受你。可我卻越來越想走近你,看你在自己的世界裏張牙舞爪。我不敢跟我媽說我喜歡你,更不敢跟你說。”

“去英國的時候,起初我還覺得是一種解脫。看不見你的時候,就算躲起來偷偷想你也沒有那麼大負罪感。後來慢慢地,我越來越痛恨這種感覺。想見你但見不到,想知道你在C大過得好不好,可隻能從林蔚那裏聽到隻言片語。有一段時間我以為我幾乎要忘了你,我交過女朋友,也真心喜歡過她們,可分手的時候我心裏清楚她們都少了點兒什麼。後來我懂了,她們都不是你,就算像你也不是你。所以無論如何我都得回來。”

我的眼淚撲簌簌地又落下來,無聲地跌進酒杯裏。

許佑安繼續說道,“你交男朋友的時候,那天我看見你在蘇銘車裏和他接吻,我不停告訴自己,你有你的生活,你和他在一起很愉快,我沒理由還念念不忘,我還等什麼呢?可我還是不想放棄,我把你帶回家那天,和我媽大吵了一架。從那天以後我就知道,我媽還是接受不了你。那段時間我快要瘋了,我以為幾年以後再見,我還有機會,可其實從一開始到最後,我連一丁點兒機會都沒有。我去支教的時候是真的在想,躲到天涯海角,我也真的要放棄你了。可是在火車站看到你的那一瞬間,又以為自己是不是真的還有一點希望。你走了,我的心裏也空落落的,所以顧不上所有人的挽留,還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