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0章 卡夫卡家書(2)(2 / 3)

老人拍拍我的肩膀,他為我準備了一杯羅姆酒,舍得用這樣寶貴的東西款待客人,表明他對我的信賴。我搖了搖頭;處於老人狹隘的思想境界內我很不開心,僅僅出於這個理由我拒絕喝他的酒。母親示意我過去,我聽從了,而當一匹馬對著天花板高聲嘶鳴的時候,我將頭貼在男孩的胸口,他在我濕漉漉的胡子下麵顫栗起來。這證實我所知道的情況:這男孩是健康的,血液循環方麵有點兒問題,被操勞的母親用咖啡灌成這樣的,但還是健康的。最好還是從床上把他推下來。我不是世界的改造者,因而就讓他躺著。我是本地區聘用的醫生,盡心盡責,甚至都有點過了分。我工資菲薄,但我很慷慨,對窮人樂善好施。但我還得養活羅莎,所以難怪這少年不想活,我自己也想死呢。在這個無窮盡的冬日裏,我都在幹些什麼呀!我的馬已經倒斃了,而村子裏誰也不肯把馬借給我,我不得不從豬圈裏牽出一匹馬來套車;要不是豬圈裏偶然有兩匹馬,我隻得用豬來拉車了。事情就是這樣。

於是乎我向這家人點頭。他們對這些一無所知,就是知道了,他們也不會相信。開開藥方是容易的,但一般來說要人家理解你,那就難了。好了,今天在這裏的出診算結束了,人家又讓我白折騰一陣,這我已習慣了全區的人都利用我的夜鈴之便來折磨我,可這一回我還得搭出一個羅莎,這個美麗的姑娘,多年來一直在我家裏生活,可我幾乎沒有留意過她——這個犧牲太大了,我必須在頭腦裏仔細琢磨以下,免得對這家人指斥起來,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把羅莎送回來了。可當我關上我的手提包,伸手去拿我的皮大衣時,一家人全站在一起,父親聞著拿在手中的那杯甜酒,母親看來對我感到失望——是啊,老百姓能指望什麼呢?——她眼淚汪汪地咬著嘴唇,姐姐揮動著血跡斑斑的毛巾,於是我有幾分準備在某中情況下承認這個少年也許確實有病。我朝他走去,他對我微笑著,仿佛我端給他極富營養的湯汁似的——哈,此時兩匹馬一齊嘶鳴起來,這嘈雜聲仿佛是上蒼專為我派來減輕檢查繁重的——現在我發現:沒錯,這少年是有病。在他腰間的右側敞露著一個手掌大的傷口,像朵玫瑰,顏色不一,暗處最深,周圍邊緣較淺,呈細粒狀,混合著隨時凝結成的血塊,一如露天礦的礦石。這是從遠處看去的狀貌,若從近處看,則情況更不忍目睹。誰看了能不唉聲歎氣呢?滿是蛆蟲!像我的小手指那麼粗壯那麼長,渾身亦是玫瑰色,在血汙裏蠕動著,密集在傷口深處,同時用白色的小腦袋和許多小腳爬向亮處。可憐的男孩啊,你是沒救了。我已經找出了你巨大的傷口,你正在毀滅於這朵鮮花上。

一家人高高興興,他們看著我忙活:姐姐把這告訴母親,母親告訴父親,父親又告訴那些在月光下踮著腳從敞開的門扉走進來的客人們,他們張開雙肩,以保持身體的平衡。“你準備救我嗎?”少年抽噎著輕聲說,他被傷口折磨得頭暈目眩。住在本地區的人都是這樣,他們總是向醫生要求一些不可能的事情。舊日的信仰他們已經失去了,牧師坐在家裏一件接一件地撕拆自己的法衣,但醫生憑著一把靈巧的手術刀應該無所不能,那好,就隨它的便吧:我並非不邀自來的,假如你非要我充當聖職,我也隻好聽其自然;一個上年歲的醫生,侍女都被人奪去了,還有什麼更好的奢求!你看他們來了,這一家人和村裏的年長者,他們脫掉了我的衣服,一支由老師領著的合唱隊站在家門口,用一種極簡單的旋律唱著一段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