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5章 海明威家書(1)(1 / 3)

致母親

親愛的母親:

十分感謝您給我寄來馬歇爾·菲爾德展覽的目錄,以及您在展覽中展出的油畫《鐵匠鋪》的複製品。這幅畫太棒了,我真想看一看原作。

您來信談及《太陽照樣升起》這本書,我沒有回信,因為我無法抑製憤怒的心情,寫帶有憤怒心情的信是愚蠢的;而且,給母親寫這樣的信更是超出了愚蠢。對您來說不喜歡這本書是十分自然的,我很抱歉您看了使您感到痛苦和厭惡的書。

但在另一方麵,我一點兒都不為這本書而感到慚愧,除了在某些方麵,比如,我也許沒能成功地更加準確地刻畫我寫的人物,也許沒能成功地把他們栩栩如生地展現給讀者。我肯定這部書不會令人愉快。但這部書並非完全不令人愉快,而且我肯定,它並不比我們最好的奧克·帕克家族的真正的內部生活更令人不愉快。您一定記得,在這部書裏,人們生活中所有的最陰暗的一麵都被展示出來了,同時也向公眾展現了家裏美好的一麵,也展示了我自己偷偷觀察到的那一類事情。此外,您,作為一位藝術家,知道一名作家不應被迫去為他所選的主題作辯護,而應當在他如何對待這一主題方麵受到評論。我所寫的人物肯定是頹廢、虛偽和墮落的,——這正是我試圖表達的。我隻為這本書在某些方麵沒能成功地表達出我真正希望展示給讀者的一切而感到慚愧。我有很長的一生來寫其他的書,主題也不會總是不變——除非他們都如我所期望的成為真正的人。

“書評俱樂部”的淑女們,在並不聰明的書評者範妮·布徹小姐的指導下——如果她表揚這本書,我倒會感到很不自在——一致認為我為這最壞的結局而濫用天才等等——為什麼這些淑女們談論她們一竅不通的東西而且蠢話連篇呢?

至於哈德利、本比和我自己——雖然哈德利和我已有一段時間沒有住在同一所房子裏(我們從去年九月份開始分居,目前哈德利也許已離棄了我),但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她和本比都很好,身體健康、生活愉快,按照我的要求,《太陽照樣升起》這部書的所有利潤和版稅都從美國和英國直接寄給哈德利。從1月份我所看到的最新的廣告中得知,這部書已第五次印刷15000本,並且銷量仍在急劇上升。這部書春季在英國以《節日》為書名出版發行。哈德利將於春季到美國來,所以您能看見本比得到《太陽照樣升起》的利潤。我一分錢的版稅都沒有拿,版稅已經達到幾千美元,我仍然一直每餐喝我平時喝的葡萄酒或啤酒,仍然一直過著禁欲生活,並努力寫出我所能寫出的最好的作品。對於什麼是最好的作品,我們有不同的見解——這僅僅是一種基本的不同見解——但是如果您讓範妮·布徹這類人告訴您,說我在危言聳聽等等,那麼您是在真正地欺騙自己。我收到《名利場》、《世界主義者》等刊物來信約我寫短篇小說、文章、連載,但我最近六個月或者可以說這一年都沒有發表作品(年底為斯克裏布納的刊物寫過幾個短篇小說和一篇滑稽文章),因為我知道,現在是非常關鍵的時候,對我來說,安安靜靜地寫作,盡可能寫得更好,既不關心市場,也不考慮金錢能帶來什麼,甚至不考慮我的作品是否能出版——這一切比落入操縱美國作家們的賺錢陷阱重要得多,這個陷阱就像玉米脫殼機奪去了我那著名的親戚的拇指。

我把這封信寄給你們兩位,因為我知道你們一直為我擔心,我為使你們擔心而深感內疚。但你們不必如此——因為,盡管我的生命可能以不同的方式結束,但我將永遠為我所愛的人們去做我所能做的一切(我給家裏寫信不多,是因為我沒有時間,也因為我覺得寫信很難,因此隻寫那些不得不寫的信——而且,我的那些真正的朋友都知道,不管我是否給他們寫信,我都一如既往地愛他們),我從來不酗酒,也不常喝酒(你們會聽到某些傳聞說我酗酒——他們總是把任何一個描寫酒徒的作家冠上酗酒的罪名),所想要的一切則是安寧和寫作的機會。也許你們從來就不喜歡我寫的任何作品——也許你們會突然非常喜歡某部作品。但你們一定要相信,我是真誠地對待我所寫的一切的。父親一直是非常誠心的,而您,母親,一點兒都不誠心,我完全明白這是因為您認為您有責任在您看來是災難性的道路上告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