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在日後漫長的“冷宮”歲月裏,在不經意間冒出個“柳夢梅”,貿然闖入她內心塵封已久的禁地,猶如平靜的池水落下一片石頭,掀起陣陣漣漪、波瀾起伏。攪得人砰砰然、惶惶然,意亂情迷,六神無主。
一、
誰說張巧珍生不逢時?非也!她是幸運十幸福的。
著名的明代文學家、戲劇家湯顯祖的名劇《牡丹亭》問: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答:楚家苑——50年代楚劇沐浴著共和國的燦爛陽光,得天獨厚,順時應勢,迅步邁入上升的黃金時代。到處是春光明媚,滿苑呈鶯歌燕舞。荊楚的皇天厚土培育了一株藝術之葩——張巧珍。她生命的蓓蕾,伴隨著楚劇一起成長,綻放。
然而,就一位女性而言,其人生的遭遇又充滿悲劇色彩。眾所周知,一場突如其來的文化大革命,它的首位對象,理所當然的便是如她這些“文化的傳播者”們。其間十餘冬夏三千多日夜,人們真可謂曆盡驚濤駭浪,飽經滄桑。巧珍也不例外地在劫難逃,被打入“另冊”,其中世態炎涼,人生況味,凢多悲歡凢多愁,鮮為人知啊!
平地一聲雷,風雲突變。公元一九六六年五月《五.一六通知》始,唉!在中國蔚蘭的天空陡起烏雲,颶風橫掃,平靜的楊子江掀起狂波巨瀾,大地一片迷迷茫茫。天性膽小溫順的巧珍,本欲趁豆蔻年華再接再勵大展拳腳之際,卻驚恐不安,四顧茫茫,不得不慌忙急刹住了剛要邁出的腳步。迅速轉變立場、投身“觸及靈魂”的革命洪流中去了。盡管她無限忠誠,大字報的汪洋大海還是浸透了衣履——成了“黑線紅人”,“資產階級的典型”,於是,陪鬥、寫交待、沒完沒了。白天,每當那震天動地、刺耳欲聾的廣播一咆哮,總叫姑娘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形容日漸瘦損憔悴,心裏更留下恐怖的陰影恒久揮之不去。每逢夜幕降臨,哪怕一聲犬吠,一次烏啼、甚至凢隻小鼠嘻戲,都使她心驚膽顫。長夜難眠,多少日月惶惶然不可終日。盡管她“緊跟”不移,仍屢屢事與願違,人家並不領情。“造反”、“保守”兩派過激的所作所為,叫她無所適從,手足無措。大有“兩間餘一卒,荷戟赤徬徨”之勢。後來,小將們動口變成動手,文鬥變成武鬥,提起筆作刀槍變成荷槍實彈上戰場。莫名奇妙槍聲冷嗖嗖的,直鬧得滿城烏煙瘴氣。使得巧珍魄散魂飛,度日如年,一不小心與“逍遙派”為伍了。這時,也許是政治直覺的呼喚,也許是生理的催促和警告,完成終身大事的任務是時候了,得趕快!姑妄為之吧!何況有詩為證:“有花待摘直須摘,莫待無花空摘枝”喲。
俗話說,一馬不行百馬憂,一家養女百家求。何況她呢?為此,得罪不少人。她曾多次不顧頭頭腦腦的暗示和指令。也曾無數次婉拒成群結隊才郎俊哥死乞白賴的追求。她心裏有把鉄算盤在嗒嗒作響:決不能像命運多舛的母親、決不讓愛情悲劇重演、決不能穿黑衣裳!我的婚姻我作主,我一定要獲得真愛,我一定是喜劇,我一定要穿紅衣裳!她生命中如意的“那一半”早在夢中敲定。他必須:像田玉川的俠肝義膽,又像梁山伯的憨厚儒雅,還像董永的勤勞孝道,再像賈寶玉似的風流倜儻,又再像……可現實總叫她的不可勝數的黃粱美夢——一一破滅殆盡了。
這時,一位支左的軍宣隊員大步走進她的內心,因為她急需一把為她遮風擋雨的大紅傘啊!想當年,人們對“金珠瑪咪”如宗教般狂熱地頂禮膜拜,且不說在婚姻上找(搶)“軍拐子”是股潮,就是找(搶)到一頂軍帽子也是股流,(搶)到軍帽子決不是搶,而是變相饋贈,因為又多了一個紅衛兵。(搶)到“軍拐子”決不是搶,則是變相擁軍,因為又多了一個革命戰友和伴侶。倘一成功,頓覺激情澎湃,豪情萬丈,便革革命命了,既光榮又管事。況且,此人高大英俊、知書達理,溫文爾雅,為人篤厚。又是部隊文工團伴奏員,又與她誌同道合,又性格相投。又講一口純正的普通話,又彈得一手好琵琶——《高山流水》遇知音;恰好終圓了“小妹妹唱歌郎奏琴”悠悠遺夢;偷偷潤點洋泡子——“小資”情調和浪漫。何罪之有?何嚐不可?何樂而不為?高中彩球的幸運兒“賈寶玉”不是別個——他便是李——洪——鈞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