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寧轉過眼來,依舊是一雙漆黑的眼眸,其間蕩漾著淺淺的波光:“我一輩子沒有聽過什麼好話,你倒不如編出幾條好的來,騙騙我也是好的。”
陸明禎一時又被她堵住了話頭,有些鬱鬱地道:“也與我有關。”
沈婉寧笑起來,一小團清澈的雲光散作明亮的暖意。
“其實命數這種事,既然能被有心人推算出來,說明我們的一生都有既定的軌跡。可事實上,我卻覺得人的一生是可以被改變的,我兩世……我倆生來,既可以因為一個微小的選擇有所分歧,命運也會有所改變,那我們必定也可依靠自己的力量,改變命數。所以這種東西,權當做個參考罷了,我們窮盡一生去推翻它,若還是改變不了這樣的軌跡,那也活了個鮮衣怒馬極有抱負的人生,又怎麼會有遺憾呢?”
陸明禎望著她的側臉,不由得微微揚起眉,問道:“那你方才所說吃虧信命又作何解?”
沈婉寧含著一抹笑,幽幽地低聲道:“都說了,若已經努力了卻還是改變不了,那就接受它,再繼續往前看吧!”
少年人相偕而坐的畫麵,在南疆溫暖的初秋陽光裏,顯得格外的平和安寧。其中一個少年淡淡轉過頭來看了少女一眼,又輕輕轉過頭去,俊朗的麵容上揚起一點不知名的笑意。
沈婉寧站起身來,身後的少年公子問道:“去哪裏?”
聲音遠遠地追逐著少女的身影,宛如一塊牛皮糖。
少女腳步不停:“作為南疆的聖巫大人,我要頒布我們的第一條也是最後一條族規,然後我們就一起……回大楚去吧。大楚,快要陷入屬於它的危機了。”
六詔的大殿裏已經聚滿了來自各族的族長,他們目光奇異地打量著這個緩步走來,身著異國服飾的少女,卻聽得一旁身著紅衣的大巫師躬身道:“聖巫大人。”
老族長們恍然地低頭行禮,再不敢抬頭看向這個異族女子,他們來曆荒唐卻巫力強大的新王。
新王隻著了一身素淨的衣裙,站在那高高的聖座上,似乎與那個金碧輝煌的位置有些格格不入。
沈婉寧輕輕伸出手,撫摸著聖座上雕刻的彼岸花,她們還未來得及在薩麗拉的命令下,重新刮洗這裏的雙生彼岸花浮雕,兩支彼岸花緊緊纏繞著,托起這個王座,她似乎隱隱可以看到這王座下,堆砌的鮮血與白骨。
屬於這個國度最苦難的人民,這裏一百年來所生的女子。
她轉過身,看向王座下方的眾人,他們目帶疑惑與恭謹,謹慎地凝視著她。
沈婉寧環視著他們,一個人一個人地看過去,所有被她注視過的人,都頓時覺得自己受到了聖巫的眷顧。他們精神振奮,再無方才的謹慎。
少女揚聲用生澀的六詔語高聲道:“我的名字叫沈婉寧,我來自大楚,是你們的新一任聖巫。我要頒布我們國度的第一條也是最後一條有關於女子的新規。”
眾人嘩然地望著她,少女紅潤柔軟的嘴唇輕輕開合,吐出的聲音卻鏗鏘有力。
“六詔從此以後廢除人祭,以推選製度選拔適合聖巫的人選,再由上一任聖巫進行遴選,最後傳位。”
她用的是最直白的說法,“人祭”,這是極粗魯而不客氣的稱呼,許多老族長漲紅了臉,目光不善地望著她。
沈婉寧微微笑著,她似乎永遠都是如此。
當她孤身麵對一場暴風雨的時候,總是覺得既孤單,卻又隱隱地帶著無可名狀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