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到薩麗拉死去,沈婉寧也沒能明白是誰要害死她。
魏焉帶來鏡翁的消息,要害死她的人不是鏡翁。至少不是這一世還未與她相識的鏡翁。
眼下相識,似乎又成了十分尷尬的事情,她真的是鏡翁的女兒嗎?抑或是他女兒的……女兒?
薩麗拉並不知道,可她卻明白,自己的母親為生她難產而亡這件事,在當時的沈家頗具爭議,似乎她的難產而死本也是個禁斷的話題,丫鬟婆子從未有人嘴碎嚼舌。
顏色清冷靜婉的少女伏在桌案上,望著遠處慢慢移動的樹影。
伴隨著沉穩的腳步聲,一道人影緩緩走來,沈婉寧不必抬頭,也知這腳步聲的主人是誰。
她不由得微微出神。
這人盤桓南疆許久,本是個極為公務繁忙的少年將軍,如今卻在這裏住了十數天了。
是什麼使他在這裏呆了這麼久?他說他有公務在身,是來調查流竄六詔境內的大楚邊疆流匪,可他每日裏冷冷清清地,坐在那廊下吃茶看花,也足有七八日了。
哪個公務在身的公子有這般好興致?
少女的眸子輕輕抬起,黑如鴉羽的睫毛在她麵上緩緩拂過,那陰影便似陽光伸出極纖細的手來,輕輕拂過她造物天成的臉龐。
陸明禎慢慢行來,這些天來,他始終穿著一身天青的大楚常服,腰間鬆鬆係著錦色絲絛,依然掩不住他身姿修長,形容俊美。
他望著少女的麵容,目光淡淡地一轉而已,已到了桌旁坐下。
沈婉寧微笑道:“你不用捉你的流匪了?陸將軍。”
陸將軍抬眼瞧她,片刻道:“用不著我,我就是那軍前掠陣的小卒,揚旗殺威即可。”
沈婉寧被他逗得笑起來,少女的笑容清淡,如一抹雲光。
陸明禎沒移開眼睛,依舊是淡淡地打量著她,也不知看了多久,沈婉寧終於掛不住那個虛虛的笑意,瞪了他一眼。
“看什麼?”
陸明禎頓了頓,才道:“沒甚麼,想起先頭那白眉僧人同我說的話來。”
沈婉寧看了他一眼:“無明和尚?”
她語調平平,不鹹不淡,陸明禎撩起眼皮來,不輕不重地瞥了她一眼。
沈婉寧莫名其妙,“做什麼?”
陸明禎移開目光,望著桌上的茶盞,上麵雕刻著千篇一律的彼岸花,雖然紋理極為精美,可這麼多日看下來,早已覺得膩了。也不知這六詔的人們是為什麼看了這許多年,仍舊不覺得單調厭倦。
他聲音低低地,帶著一貫的沉而啞:“你不好奇,他同我說什麼了嗎?”
沈婉寧心裏跳了跳。
那無明和尚的判詞眼下看來,其實是有些極邪門的準確的,比如他說她生魂未足,需要契機,之後她便做了那個前世的夢,醒來時便得了巫術與真正的記憶;又比如,他說她前世之恩未必是恩,怨也未必是怨,所以沈老夫人怨而身死,又有鏡翁反恩為仇……
這一樁倒還未定,少女的目光微微渙散著,輕輕說道:“好不好奇,總會應驗的吧。”
陸明禎喝茶的手一頓,“為何這般說?”
少女的臉極小,抬起臉來看人,首先教人看見的是她那雙漆黑清澈的眼睛。
她的眼睛裏湧出一點苦澀,偏偏嘴角帶了點笑:“吃了虧了,自然信了。”
陸明禎便不再答話,沉默地坐著飲茶,同她一起望著天光借著樹影,一寸寸移落蒼穹。
半晌他忽然道:“可如果不是什麼好話,是有關於你的,那你也想知道嗎?”
每個人都有他的死期,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想知道自己的死期,有些人覺得,活著若是知道了死期,那活的還有什麼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