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白茅嶺農場,一待就是十幾年。先是勞動教養3年,3年之後每年可以回家探親一次,有的人探親住半個月一個月的都沒事。我母親那時候還在世,老人家膽子小,怕我誤了時又被延長勞教,所以每次住15天就要我回安徽。那時候我40來歲,其實對於被判勞教這件事還是很不服的,但為了母親不擔心,我還是老老實實待在那兒。每次我要走的時候我母親都東拚西湊找來一些麵粉和雞蛋,給我做幾個餅,讓我在回去的路上吃飽,她自己從來都不吃的。
在遣送白茅嶺的時候我就跟我老婆說:“我們離婚吧,不離婚你要倒黴的,反革命分子家屬要跟著挨批受苦,你受不了的,以後三年滿了,我要是出去了就去找你,沒出去你就當我死了算了。”
她也沒辦法,帶著兩個孩子,還要生活啊。後來,她嫁人了,嫁了個有工作的,好養活孩子。我就這麼熬過來了,你說拳擊不能打了,老婆離了、孩子走了能不難受嗎?沒辦法,隻有不想它,在裏麵就混吧。有些同誌在農場裏麵都死掉了,我沒死,活下來了,像傻子一樣熬過來了。
1979年上海來電報說我母親過世了,農場批準我回上海奔喪。15天滿了,我向公安局申請多住幾天,我說這次是我母親死了,以後我再回上海的機會就沒有了。
實際上我是很想離開白茅嶺的,那時候隻判了三年勞教,結果那麼多年還沒放我回來。他們說放你回去又怎麼樣,沒有單位肯要你的,要是有單位要你我們就放你出去。我就記著這句話了,所以我母親過世時我回到上海就給青島方麵寫信,說我願意去那兒教拳,我是什麼人報紙上可以查到,我不考慮工資,隻要管食宿就行了。這樣我就去了青島。
後來上海精武會辦拳擊比賽,我帶學生過來參加。白茅嶺農場有個領導,也是公安局的,知道這個比賽,就來找我。當時我很害怕,怕他又把我抓回去。他說你別怕,我是來看比賽的,知道你也在就來看看你。我就放心了。他說既然你在做拳擊教練,有工作了,那你完全可以回上海來的。我說我沒有戶口怎麼回?
他後來就幫我落實了戶口,我就回到了上海。那是1979年。我後來就一直在中學做代課體育老師,一直到1997年。現在中國不比以前,強大得不得了。體育方麵也是。要是時光能倒流,要是我能參加奧運會,一定要再拿個冠軍!
後來呢,我也一直沒有結婚,我覺得一個人生活挺自由的。現在住的這個房子,是我小女兒的。小女兒因為我曾經是勞改犯,小時候一直恨我,不情願跟我在一起,這麼多年,我們也才見了兩三次麵。現在住在這裏呢,是因為我退休之後也沒有退休金,沒人管我,我終究是她的父親。
我去續我的社保,學校說找不到我任職的檔案,為了這個事情也是搞了好久都沒有落實。
我現在什麼要求都沒有,隻想有個社保,之前我每個月生活費都是200塊錢,最近幾年才漲到300塊多,你說兩三百塊在上海怎麼活呢?我去市區跑社保的事情,跑了兩趟就不敢跑了,一趟下來坐個公交車也要花五六塊錢,我跑不起。
78歲生日的時候,當年我曹楊二中的一幫學生來看我。他們現在也都是60多歲了的人了。我半個多世紀沒做過生日,要不是他們說,我早把生日忘了。我的這樣一個情況他們也看不下去了,現在他們也經常來看我,很積極地幫我跑社保的事情。
現在經常有一些拳擊比賽叫我去,說餘老師你來,你來我們就高興。你是老前輩。有的時候我想,老前輩有什麼用呢?現在做教練我也做不動了。不過要是有人請我,我還是願意去指導指導的。
現在中國不比以前,強大得不得了。體育方麵也是。2008年奧運會快要開了,我們中國人,要麼不參加,要參加總是要拿名次,要拿金牌的。拿不到第一拿第二,拿不到第二拿第三。現在中國是個強國,人家不敢欺負咱們。國家強了,人出去地位就高了。要是時光能倒流,要是我能參加奧運會,我一定要拿個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