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西京變(二)(1 / 2)

掖庭宮,西南,內侍省。

自代宗永泰年間,中官董秀掌樞密之後,內廷便設樞密使一職,專司接受朝臣奏折及向中書門下傳達帝命之責。其後樞密使權力漸重,成為朝夕伴君、為天子籌謀的近臣,至懿宗、僖宗之後,樞密使更是接過了遵天子授意、代天子朱批的事務,成為內侍中響當當的角色,與玄武門內的神策軍衙門合稱北司,一管軍、一治政,統轄內廷,與中書門下內省之南衙相抗。

樞密使宋道弼和副使、知樞密事景務修接到了由門下內省報來的三份奏折後,相互傳看一遍,宋道弼盯著崔胤在三份奏折上的批語一言不發,景務修則將兩隻眼睛轉來轉去,不時眨巴著,口中發出“嘖”“嘖”的讚歎。

宋道弼被景務修吵得心煩,皺眉道:“老景,你又在弄什麼玄虛?”

景務修嘿嘿兩聲,卻不說話,隻是搖頭晃腦,讚歎不止。

宋道弼抬頭道:“這三份奏折的偏向太過明顯了,崔胤小兒是肆無忌憚呐。”

景務修開口了,道:“那是當然。他已經將王相逐出朝堂,怎會再如之前那般費心掩飾?嘿嘿,隻怕下一個就輪到你我二人了。”

宋道弼歎了口氣道:“唉,王相在時,凡事都和咱們商議著來,如今一去,你我少了朝中依靠,確實要謹慎些了。”

景務修“哼哼”冷笑兩聲:“老宋,恐怕不是‘謹慎’二字就能免禍的。崔胤庶子痛恨中官,以為咱們是朝政衰落的根本,必欲除中官而後快,你就看吧,這賊子就要向你我動手了。如今這三份奏章,便是由頭,想試探你我的反應。”

宋道弼被說得有些心慌,忍不住起身在房內踱來踱去,道:“這卻怎生是好?依你所言,示弱也不是,硬頂也不行,莫非真要某等舍了性命才算罷休?要不咱們去求大家吧?大家看在咱們用心伺候的份上,說不定能饒了咱們。”說著,他的聲音哽咽了起來,雙眼見紅,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景務修陰聲道:“老宋,又哭哭啼啼作甚?總效那小兒女狀也是無用!你以為大家會放過咱們,你忘了當年大家是如何對待楊國公的?在大家的心裏,他無時無刻不想著剪除咱們這些中官,也好權自上出,你去哭一哭會有用?”

楊國公就是十年前任樞密使、左神策軍中尉、十二衛軍觀軍容使,爵封魏國公的楊複恭。作為中官第一人,楊複恭當年有從龍之功,扶助今上登基大寶。當年僖宗皇帝彌留之際,滿朝文武都想擁立吉王李保為帝,正是楊複恭鼎力相助,才以一人之力將壽王李曄扶上帝位,其功堪比天高,最後卻仍然被一心效仿宣宗皇帝、鏟除權宦、削平藩鎮的天子勒令致仕,趕出了長安,最後慘死異鄉。

一想到楊複恭的結局,宋道弼更是心悸,慌得控製不住自己,不停催問道:“如何是好?這卻如何是好?”

景務修道:“為今之計,隻有依靠咱們自己,別的都是癡心妄想。”

宋道弼赫然轉身,指著景務修道:“老景,你該不會是……萬萬不可!莫非你已經忘了三年前華州之痛?”

貫穿整個晚唐中樞百年的朝廷大禍首推便是中官與朝臣的爭鬥,每一次都鬧得血流成河,不可收拾,無論是中官還是朝臣,都沒有最終的獲勝者,從現在來看,收獲最大的反而是各地藩鎮。遠的不說,甘露之變就是讓每一個人談虎色變的劫難,近在咫尺的則有華州之變,因中官與宰相崔紹緯之間引發爭鬥,崔紹緯被憤怒的中官們殺死,導致鳳翔節度使李茂貞攻入長安,天子避讓,結果被華州刺史韓建劫持,這一去,就是三年。因此,不管朝臣們作何想法,相對而言傳承較為固定的中官們卻早已深刻的明白了一個道理,每一次朝爭的爆發,都會給藩鎮們進京幹預製造借口。中官們已經被殺怕了,實在不願輕易與朝臣再起爭端。

說起來也很無奈,正是天子想要剪除的藩鎮之禍,反而成為了克製中官們為所欲為的利器,中官們每次想要對天子不利之時,都要好好思考一下這麼做的後果。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當年楊複恭被天子勒令致仕時,最終還是屈辱的答允了,交卸出了手中所有的權力。隻不過他沒想到自己所擁立的天子竟然想要自己的命,就連隻想富貴的度過後半生這麼一個小小要求,也成了奢望。

但,不願再起爭端卻並不是要一味退讓,對於這一點,早在楊複恭慘死的時候,景務修就已經明了於心,他冷冷道:“老宋,都這個時候了,向崔胤小兒示弱絕不是好辦法,咱們要是退了這一步,今後就要步步退讓,退到哪裏才算盡頭?若是崔胤小兒以為咱們好欺負,到時候挑唆大家對咱們出手,可就真成了死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