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君陶心裏明白所指何人,歎口氣:“問問人家想要畫什麼,我看能不能找半幅出來補補全。”
姬君冶點頭,“哥,你的畫離爸爸的風格越來越遠了,也越來越好了,總有一天你會超過爸爸的。”
“這些都是空的,超不超過都沒有什麼意義。”姬君陶落寞地看著樓下,看到自己的學生小錦正站在大廳裏和一對購畫的夫婦道別,他微微一怔,覺得那個男人有點眼熟。
小錦送走客人回來,一眼看到老師,禁不住一陣歡喜,跑過來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舍不得離開,想到剛送走的那對夫婦,便找到話頭道:“真沒見過這麼難弄的女人,不懂裝懂百般挑剔,一會兒要字一會兒要畫,一會兒油畫一會兒國畫,我看她先生也受不了她,在一邊好幾次想抽煙,都被小陳製止了。”
姬君冶拍拍她的肩道:“在這裏也呆了一年多了,還沒見過附庸風雅的人嗎?小丫頭沉不住氣。”
小錦偷偷瞥了一眼姬君陶,紅了臉道:“我隻是氣不過。她先生看中了老師的那幅《月色》,那女人竟然大發脾氣,口出不遜,小陳都氣得想把她趕出去了。”
姬君陶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還有作品掛在這裏,疑惑地轉向妹妹。
姬君冶忙陪笑道:“我從你的畫室裏淘出來的,覺得還不錯,這陣子上品的國畫不多,好歹撐撐場麵。這人倒還挺有眼光,那幅畫盈尺不大,掛書房挺合適。”
姬君陶並不在意,他畫室裏有多少畫自己也不清楚,有興致的時候塗上幾筆,沒興致就丟到一邊,自從得了抑鬱症,內心裏對繪畫的熱情飛速減退,如今雖然病情日益見好,但仍然很少有看重的東西。
“那女的堅持不要,後來買了幅油畫。”小錦憤憤道,“什麼眼光啊!”
“小錦,”姬君冶不滿地製止道,“能擺進咱們‘素畫廊’的畫都是好畫,注意你的措辭。”
小錦笑著吐吐舌頭,又偷偷去看姬君陶。
“那女的是他太太?”姬君陶突然問。他想起來了,上個星期天下午他看到這人開車來接隔壁的那對母子,豆豆很大聲地叫著爸爸,那位叫商懷月的“袁太太”笑眯眯地跟兒子一起坐進車裏。
“當然是了,我還聽到他給朋友打電話,似乎要帶著太太去赴宴呢。”小錦答道,奇怪自己的老師對人家夫妻關係的興趣更甚於自己的作品。
姬君陶“哦”了一聲,顧自走開去看牆上的畫,姬君冶也覺得奇怪,剛張口想問,見他臉色冷冷的,便識趣地閉上了嘴。第二天姬君冶下樓準備出門一趟,誰想又看到了小錦在招待哥哥昨天詢問過的男人,對方遞過一張紙,上麵是詳細的書房圖,掛畫的位子都標得清清楚楚,上下左右多少厘米距離一目了然。
看著男人走了,姬君冶才走過去隨口問道:“這人怎麼又回來了?”
小錦輕描淡寫道:“他又回來買了老師的那幅《月色》,要求周末送過去。”說著把那張紙收好,唇上溢著笑容。
姬君冶撇撇嘴道:“那幅油畫都自己帶走了,這幅小得倒要送了,這人也太矯情了。”
小錦湊過去笑著悄悄道:“好像是送別的女人的呢。”
“別瞎說。”姬君冶皺眉,幸虧姬君陶不在這兒,要是被他知道他的畫要掛在小三房裏,非劈死自己不可。“你和小陳去送一下,這兩天工人調不過來。”
小錦求之不得地點頭,心想得在中午邊兒的時候過去,這樣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和老師共進午餐。
因為上麵的地址正好是姬君陶住的那一帶。周六,姬君陶在畫室裏找到了以前的一幅差不多接近完成的作品,翻翻素材本,覺得還不錯,想靜下心把它補完。既然答應了,得趕緊替人家把畫稿趕出來。
一直到中午,他收拾了一下準備去小區門口的小餐館吃碗麵條,順便放鬆一下酸脹的脖頸。打開門,意外地發現小錦和小陳站在門口。
一見到他,小錦高興道:“老師,你果然是住在這兒啊,我上次聽姬小姐說起過這個地址,還不敢確定,我們兩個猶豫了半天不敢敲門呢!”
姬君陶不可察覺地皺了一下眉問:“你們怎麼到這兒來了?”
小陳忙道:“我們來送畫,一位顧客前幾天訂的,說好今天上午送到,小錦有點事耽擱了,所以晚了點兒,想到姬老師您這兒來蹭頓飯。”
姬君陶釋然道:“我也正要出去吃,走吧,想吃什麼?”
小錦笑道:“這麼高檔的排屋區,飯店一定不少,姬老師您帶我們去吃一家最高級的吧。”
姬君陶為難道:“不知道哪家最高級,要不我打個電話問問小冶吧。”
小錦見他認真的模樣,心裏頓時柔情四溢,近前一步道:“老師,人家說著玩的嘛,就到你平時去的飯店就行了,讓我們也嚐嚐老師平時都吃些什麼。”
姬君陶不習慣女孩子離自己太近,皺了皺眉,退後一步,小錦並不知就裏,跟上一步道:“老師,你鄰居家的小男孩長得可真漂亮,嘴巴又甜,可愛極了。”
姬君陶微微一愣,“你們今天是到隔壁送畫?”
“是啊,就是那幅《月色》啊。”小陳道,“那女人開始還不肯收,非要我們拿回去,多虧小錦機靈,偷偷給那位袁先生打了電話,袁先生又跟小孩子在電話裏嘀嘀咕咕講了半天,最後孩子說喜歡那幅畫,那女人才勉強答應我們把它掛在書房了。這女人絕對是個白癡啊,這麼好的畫都不要。”
姬君陶不悅地看了他一眼。
小錦知道這是老師嫌他說話粗魯了,趕緊道:“我猜她不是不喜歡那幅畫,可能跟袁先生賭氣呢。”
小陳嘀咕了一句:“做小三的有什麼可矯情的。”
小錦道:“不過這女人確實比那位袁太太長得耐看,怪不得袁先生連釘子都舍不得讓她釘一個,巴巴地特別要求我們幫她把畫掛好。”
小陳不屑道:“女人就是虛榮,待她再好還不是見不得光。”
姬君陶一聲不吭地聽他們倆一句接一句地議論著,心裏不是滋味。現在回想起來,那天商懷月其實一直在回避談她的先生,也不肯承認自己是“袁太太”,原來竟然是地下的。姬君陶送走學生,慢慢走回自己的屋子,想起豆豆曾經拎著一袋豆子站在門口,奶聲奶氣地說要送禮物給他,就像一個小天使,令人不忍拒絕。這麼可愛的孩子,當母親的怎麼就忍心給他一個不明不白的身份。
他忘不了17歲的小冶哭著鬧著要拉父親去做親自鑒定時惶恐的眼睛,更忘不了母親幾十年的歲月中越來越寂寞空洞的神情。
“姬先生,吃過飯了?”懷月正在整理花園,隨口打了聲招呼。
姬君陶淡淡地應了一聲,徑直上台階。
“姬先生請等一下。”懷月叫住他,從水槽旁拎過一袋蠶豆隔著圍牆遞過去,“上午才摘的,是今年的最後一撥豆子了。”
姬君陶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走過去接過袋子,囫圇道了聲謝頭也不回地進了屋。
懷月卻有點發愣,雖然看得出這位鄰居不是個熱絡性子,不過自從大家一起吃了頓飯後,見麵都客氣得很,有時還會停下來逗豆豆說話,怎麼今天陰沉個臉?看來他真的是有抑鬱症。不願與人接觸交談,這正是抑鬱症最大的表征啊。
她歎了口氣,住在這個排屋區的通常非富即貴,在外麵令多少人眼紅嫉妒,可誰知道關了門之後裏麵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她又想起上午袁沉送來的那幅畫。他還記得今天是她的生日,往年都是燭光大餐,衣服首飾,現在分開了,倒愈發裝起風雅起來。自己雖然不怎麼懂畫,卻也看得出那畫不是一般的畫匠成批生產騙老外的那種。再看看那送畫來的兩個年輕人在聽到自己不肯簽收時驚愕的表情,特別是那個男孩子,一付瞧她有眼不識泰山的模樣,就知道這幅畫必定價值不菲。
隻是,現在她算他什麼人呢?瞞著他的太太給她送生日禮物?時間真是會諷刺人,似乎一切都顛倒了個個兒。她想出了神,火辣辣的陽光曬在身上心底仍然冰涼一片。姬君冶買菜回家,見姬君陶半躺在沙發上小寐,知道這幾天他趕畫辛苦,便放輕腳步進了廚房準備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