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河中遊西四十華裏,有村曰榆樹崗子。說是崗子,也不過是不大不小的兩個土丘,曾長滿了刺榆棵子,每至暑時,榆花便開成了金燦燦一片花海,煞是令人賞心悅目,村落因而得名。但此村地處偏遠,且風沙較大,土壤貧瘠,總不像河東的村鎮繁華,卻終歸保留了一份極自然的寧謐。好在地廣人稀,生活在這裏的人們男耕女織,勤懇勞作,倒也安逸。
在二十世紀的八十年代初,突然有一天,接二連三的發生了幾件怪事,打破了這裏寧靜的天空。
第一件怪事,發生在榆樹崗子村東頭的長溝河。這條長溝河,發源何處便是當地七八十歲的人也說不清楚,隻知道下遊四十餘裏便彙入了大遼河。長溝河魚產豐富,一年四季魚鱉蝦蟹應有盡有。農戶人家日子過的簡樸,若是想改善一下夥食,就背起在當地叫做“角蘿”、“旋網”的漁具,到長溝河邊較緩的河床打撈,幾乎沒人會空手而歸。
這一日中午,村裏木老漢背著漁具來到河邊,準備給快要生產的兒媳打撈些河鮮補補身子,抬眼正望見二十幾丈遠的河床上黑黝黝橫著點什麼。木老漢心下納悶,莫非是村裏什麼時候在這搭了座木橋?定睛一瞧之下,直驚得三魂走了一對兒,七魄隻剩下一條:哪裏是什麼橋啊,分明是一條數丈長的黑魚,頭枕著東岸,尾搭著西岸,似乎在懶洋洋地曬著太陽。木老漢大叫一聲:“我的媽呀!”丟了漁具轉頭就跑。將將跑到了村口,眼前一黑就摔倒在地。
木長海趕著毛驢車往田裏送農家肥,剛卸幹淨了車子往回走到村口,就看到自己的老爹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忙上前去慌手慌腳把老爹抱扶起來,也顧不得毛驢車的廂板上還散發著新鮮濃鬱的豬糞香氣,把老漢放了上去,掐人中,捶前胸撫後背,忙活了好一會,老漢才唉喲一聲慢慢轉醒。
木長海見老爹醒了,鬆了一大口氣。老漢神智略恢複了些,忙戰戰兢兢地將剛才自己所見的怪事告訴了兒子。木長海不信,以為老爹中了暑,胡言亂語。老漢暴怒,揚手給了兒子一巴掌,怒道:“老子才五十七,還沒老糊塗!我看到了啥我自己個兒知道!”
木長海也不敢計較,忙找了幾個鄰居來到河邊,見老漢的漁具還都在。順著老漢說的方向看去,河床上早沒了什麼大黑魚。正要回家,同來的鄰居中有個叫小金子的眼見,發現了河床的沙灘上有個很深的印記。眾人走過去仔細看,竟真真的是一個碩大無比的魚頭形狀!眾村民大驚,都道是長溝河鬧了魚精了,忙不迭去找村長冷長河。冷長河端著長杆大煙袋低頭細細地聽眾村民七嘴八舌地講了好半天,冷長河終於確信不是一兩個閑得數螞蟻的半大小子瞎扯淡,皺著眉說:“這事古怪啊,你們幾個可不興亂嚼舌頭去。我也沒遇過這樣的事,得回家問問我老娘。”
冷長河回家去找老娘,於是發生了第二件怪事。
冷長河七十九歲的老娘死了。
七八十歲的老人突然去世,本身並不是什麼怪事,怪就怪在老冷太死後發生的事。當時冷長河回到家中,見老娘一個人躺在炕上,還以為老太太睡著了,也沒敢打擾,便打算先去給老娘做晚飯。飯做好了去叫老太太吃飯,喊了幾聲不應,上前一摸,老太太身體冰冷,四肢僵硬,早死去多時了。冷長河以頭搶地,號啕大哭。
哭聲驚動了四鄰,村民一向淳樸,忙安慰冷長河,並一起幫忙張羅發喪。按當地風俗,人去世後不能馬上發喪出殯,要在家裏停放數日,擇一個吉日才能將逝者火化,入土為安。停屍期間,需要日夜不斷有人看守,即為“守靈”,親朋好友也要輪流幫助亡者家屬守靈,一來顯著亡者家屬人際關係好,二來也為寬慰亡者家屬悲痛的心情。當天晚上有五個人守靈,冷長河因為哭得昏昏沉沉,便被大家安置在炕頭休息,剩下的四個親朋,因為長夜無聊,就在炕上放了個小桌玩紙牌。老太太的屍體就停在離火炕一米多的地上。後半夜一點鍾左右的時候,四個守夜的人聚精會神地戰的正酣,坐在炕邊上的小五子抓了一手臭牌,嘟囔著不知道出哪張好,突然耳邊傳來蒼老的支招聲音:“打對三兒!對二兒收圈!”
小五了一看,眉梢一挑,喜道:“對呀!”於是“啪”地一聲摔出一對三。突然,四個人都楞了一下,不約而同地抬頭朝小五子身邊看去,隻見冷老太一身壽衣,胸口處大大的白色“奠”字在冰冷的夜幕中顯得無比陰深恐怖。不知是否由於夜晚的燈光昏黃搖曳,冷老太的麵色乃至全身都散發著滲人的慘白。老太猶自不覺,蒼老枯瘦的左手提著原本應該是蓋在她身上的蓋屍白布,而右手正按著木頭炕沿,佝僂著腰,聚精會神地看著小五子手裏的紙牌。幾個血氣方剛的大小夥子張大了嘴巴,呆頭鵝般傻傻楞了足有五秒鍾的時間,不知道是誰率先驚醒過來了,鬼哭狼嚎般發了一聲喊,幾個人猶如受驚的馴鹿般飛身躍出窗外,飛也似地逃得無影無蹤。正在炕頭懵懵懂懂的冷長河被幾個人的聲音驚醒,睜眼見老娘站在那裏,先是一驚,隨即竟以為是老人們常說的亡魂顯靈,哇地一聲號啕大哭,一邊哭一邊撲過去抱住老太,哭道:“娘啊!你回來看兒了!你真回來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