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四追上車把式時,車把式正癡呆呆的跪在那駕車前瑟瑟發抖,那根寶貝馬鞭也被丟在一旁,象一條死蛇般彎彎曲曲的臥在地上。
許四急忙上前去扶他,卻被他一下子推開,他的臉憋的通紅,被剃刀刮的鋥亮的腦門上在毒辣的陽光下閃著油光,分不出是淚還是汗的水滴順著下巴滴下末,砸在地上的浮土上冒起一股幾乎察覺不到的輕煙。
車把式的眼珠變的通紅,一服撲嚕撲嚕的聲響自顫抖的雙唇間冒出來,帶著細小的吐沫星子消散在灼熱的空氣中,“兄弟!”車把式無比艱難的叫了許四一聲。
許四走上前再次伸出手想拉他起來,他卻抓住許四的手,滿身是汗的車把式手卻出奇的涼,他用冰涼的手死死拽住許四“你打我一下子吧!”剛開始申吟般的叨叨,到後來索性吼了起來:“你打我!打我!打我呀!……”
許四哭笑不得的張開手掌在他臉上輕輕扇了一巴掌,事後好幾天都覺的那隻手油膩膩的,拿什麼東西都打滑,但現在這一巴掌卻把車把式打哭了。
仿似壓滿力道的彈簧猛得蹦起來一般,車把式一下子發出了一驚天地泣鬼神的巨嚎!那聲嚎叫直震得許四雙耳發脹,急忙使勁將手從車把式手中抽出來閃到一旁,隻見那車把式對著那架車重重的嗑了三響頭,每一下都咚咚做響,他雙眼流著淚,聲音嘶啞,就那麼跪著用膝蓋一步一挪的“走”到那馬跟前,伸手將那馬腿摟在懷中。
那匹白馬打著響鼻,含著鐵嚼子呲牙咧嘴的低頭在車把式的光頭上嗅了嗅,又發出一種類似於噴嚏樣的響聲,歪著頭警惕的看著企圖靠近拉走車把式的許四,那種淩厲的眼神使許四想赴曾經咬過他的那一隻黑色的大狗!
許四急忙止住向前的腳步,這個搖尾巴抽蒼蠅四條腿的畜牲對車把式也許不會有什麼惡意,但對於自己?許四相信,它會毫不猶豫一蹄子放倒自己,畜牲也挑人撿人!
“這可是正宗的千裏馬啊!正宗的雪裏青啊!”車把式一邊說一邊扶著馬站起來,用手摸著馬身上泛著白光滑如綢緞的脊粱,雙手把馬的肚帶稍微鬆了鬆,白馬立刻發出一聲歡愉的叫聲,扭過頭用感激的眼光看了看車把式,用前蹄輕輕刨了刨地麵,那蹄上彎月形的蹄鐵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這車!這車!”車把式用顫抖著的手輕輕的摸著車轅,語氣打顫的說:“這車竟然是用了五十多年生的刺槐打的!這東西光放在清水裏漚也得三四年呐!你看這車軸!竟是用整根檀木做的!這得值多少錢?得能拉多少東西?”他一邊讚歎一邊流淚,摸摸這兒,看看那兒。
“這這這……”車把式的手放在車輪上突然拿不動了,他瞪著眼睛死死的盯著那包鐵閃亮的木製輪子,倒吸了一口涼氣驚叫道:“這居然是一整根柞樹圈好長大的!這得用多少時間!媽呀!”他又嚎了起來:“這架車倘若能讓我趕上十天半月就算讓我立馬死了我也心甘情願!”
看著變得瘋癲無比的車把式許四忽然感到一陣恍惚:一個人對一件事得癡迷到何種程度才能變成這樣?正想著卻見車把式連滾帶爬的跑到他身邊“撲通”一聲跪在他腳下,彎腰便要磕頭,許四急忙扶住他,卻叫他嗚咽著說:“兄弟!好兄弟!你把這車讓我趕幾天!”他抬起頭滿眼乞求:“我把妞兒送給你做女人,我不要你彩禮錢!真的!真的!”
許四使勁扶起他,車把式的身子象沒了骨頭的一灘爛肉,一個勁的往下墜,“這車本來便是要送你的!”許田氣喘籲籲的吼道!
“啥!”車把式的身子猛得向標槍一般挺直,“你說什麼?”他的聲音打著顫兒“你說這車給我!”車把式的眼又紅了,“這車要真能給我!劉老太爺給的那二十畝的窪地我也不要了!妞兒明天我就讓她到你那兒伺侯你!還有你看我家裏還有啥值錢的東西你都拿走!”車把式氣喘籲籲的說。
許四的心裏忽然升起一股子寒意,在如火似荼的烈日下身上沒來由的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為什麼會這樣許回也說不清。
那馬車在車把式千恩萬謝中趕走了,車把式拎起地上宛如死蛇般的馬鞭,一躍坐在了車轅上,不知是不是許回看錯了,車把式坐在車轅上竟使整個人的氣勢為之一變,原先稍微駝背的車把式腰挺著筆直,無精打彩的雙眼也閃出令人心悸的光,他揚了揚手中的長鞭卻沒打響,輕輕的把它放進車箱裏,放下車閘白前一探身用手輕輕拍了一下馬股,轉輕道:“夥計!咱們走吧!”
那馬拉看車在許四門前轉了一個彎兒便向車把式家的方向走去,臨了還用輕蔑的眼先看了一眼許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