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
黑暗裏，阿力又翻了一個身。
沒有聽到床板熟悉的嘎吱聲響，他有些不習慣，除了床板，讓他不習慣的東西還有很多。
熱的被窩，軟的床鋪，屋角的火爐，牆壁四周沒有冷風透進來，也聽不到咆哮的風聲。
安安靜靜，溫溫煦煦，他反而不習慣，輾轉無眠。
沒有睡，不是因為不習慣，不是因為沒有睡意。他已經很累了，上眼皮搭著下眼皮。
但是他害怕，害怕這一切隻是一個夢。
這個夢實在太美了，美到他不願醒來，也不遠睡去。
這裏，沒有冰冷荒蕪的灘塗，沒有單薄漏風的茅屋，沒有凶殘的船老大…而是有著景色秀麗的大院，溫暖如春的華屋，俊俏溫和的公子，美味可以吃飽的食物，漂亮保暖的衣服，更重要的…
阿力抱緊懷裏的瘦小身體，妹妹還在，馬上就可以好起來…
“阿哥…”小女孩翻了個身，麵對著他，黑暗裏一雙大眼睛快要睜不開，“我想睡覺…”
阿力揉了揉她的頭，輕聲寬慰道，“再忍一忍，等病好了，我們就回去。”
“嗯！”阿朱乖巧點著頭，伸著小手費力的撐著眼皮，翻著白眼瞪著哥哥，“嘻嘻！”
阿力眨了眨眼睛，忽然覺得有些酸澀。
他又將妹妹抱緊了些，溫聲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那天，天還沒有亮，四周黑漆漆的，我躡手躡腳提著魚叉在灘塗邊找長赤。江裏的水炭一樣黑，冷冰冰的。忽然，有一道黑影從河裏鑽了出來…”
漆黑的屋裏，少年正處在變聲期的嗓音顯得有些沙啞，卻格外生動，在牆壁四周蕩蕩悠悠，如有回響。
屋外，狂風呼嘯，大雪怒飛。
是夜，冬臨鄴都城。
.........
.........
清晨。
“呼…”
林尋長吐出一口氣，猶如實質的白氣觸在地上，將青石板半邊凝上冰霜，半邊炙得漆黑。
仔細一看，焦痕要比冰霜範圍更多些。
“又融了一點。”他徐徐收功，頭頂一朵綻開十瓣的氣蓮好似泡影般消散，“第十一片花瓣也快了，五重天，指日可待了！”
“哎呀！心情好！”
林尋揉了揉臉，慢悠悠的站起身，搖搖晃晃往屋外走，伸手拉門，嘴裏唱唱叨叨，“小城裏，歲月流過去，清澈地湧起，洗滌過的回憶，我記得你，驕傲的…咦！下雪了？”
屋門拉開，銀白映目，冰寒幹燥的空氣撲麵而來。
近處，玉樹、銀花、冰牆…
遠處，玉樓、雪地、冰山…
盡是白色，萬物皆披素妝，幾與白茫茫天穹混為一色。
“沒想到一夜間竟然下了這麼大雪。”
林尋收回視線，伸手從屋簷上掰下一根冰淩，直接往嘴裏塞，權當漱口，含糊不清的自語，“今年的冬天…唔，早來了兩天啊！”
“早來兩天也好。”
他丟掉冰淩，整了整身上的單衣，絲毫不覺冷。
走下院子，蹲下身左抓一把右抓一把，很快就搓了一顆圓溜溜的雪球，在手上顛來顛去也不散，“這麼好的雪，不打雪仗真是可惜了！”
吱！
旁邊，角落裏木門打開，木力走了出來，表情有些癡呆，似乎沒有睡醒。
“哎呀，阿力呀！過來過來！”
林尋眼睛一亮，連連招手，“陪本公子打雪仗。”
話音未落，他屈指一彈，手裏那顆雪球滴溜溜飛了過去。
幹瘦少年茫茫然抬起頭，然後嘭的一聲栽倒在雪地裏，隻露半邊身體在外麵，鵪鶉一樣抽著兩條瘦腿。
“哈哈！”林尋毫無節操的笑了起來，走過去拔蘿卜一樣將他拽起。
吱——
木門又是一聲輕響，一個小腦袋探出縫隙，小臉心疼的看著哥哥，然後用一雙大眼睛無辜的瞅著林尋。
“誒！”後者看著一身雪沫的少年，老臉罕見的微紅，有一種欺負老實人的慚愧感，立馬一拂衣袖，將少年身上的雪跡掃盡。
“咳咳！”他裝模作樣咳嗽了兩嗓子，衣袖輕抖，換了一張為人師表的正經臉，“阿力啊，公子我剛才是考驗你的警惕性和反應力，有些讓人失望啊！”
“大人…公子！”老實少年頓時不知所措，又是點頭又是躬身，“我…”
“差是差了點，不過還可以救救！”
林尋微微頷首，一派矜持，“常言道，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這武道之路，是一點點攢起來的…”
他說些半文不白的話，自己都不懂，少年卻很吃這一套，天生對讀書人的那股敬畏感，讓他兩眼放光的看著自家公子，心裏滿是崇拜，“公子懂的真多…”
“我左思右想，便想出了一套提高反應力的方法！”林尋咂了咂嘴，有些口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