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兩天,好風景。
揚州城外,扮作書生模樣的彩兒第一次莊重地向宋伯父揖首:“再謝宋先生的幫助,小生不勝感動。若得來日重逢時,小生必有厚報。”
宋伯父並未直視她的眼睛,而是將目光投向了車流如水的官道:“這一去可不知多少歲月,貴人的心裏可是有所準備了?”
彩兒點頭,“路既然是我自己選的,我自然知道的。”
“那便是好。若到了南方,不要忘記給大人寫信——畢竟,貴人是大人之後,血濃於水,不可輕忘。”
“安心嘛,宋先生。我知道分寸。”
“再相見,揚州吾鄉;再相見,當年繁華!”彩兒將手合成喇叭狀,麵對城門呐喊。馬車車輪咕嚕嚕地轉,將彼此的距離拉長,將彼此都變作了天上的星芒。
城牆之上,站立著一個微有富態的官人,周有戍守兵卒圍繞,邊上還有一個冠帶清齊的厚眉之士。官人隻是看著出奔的窮書生,看著偶然間回頭對望的宋先生,然後說道:“這個春天,冷意尚存,勸農桑之事要推遲三兩日方好。”
“大人所言極是。”從者應道。
“春心將起,民生不能亂,把這幾日奔波搜尋的衙役們重新安排吧。
“本官自家家事,自有本官自己來管,不須煩請他人。”
“.....是。”
晨風吹動了官人的頭發,在晨光裏他的白發皆作白雪。他聽見了剛剛那句輕脆如琉璃的話,很清楚地認識到了其中的錯誤,所以他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誤把他鄉作故鄉?”官人沒來由地問了一句,然後轉向身邊的幕僚,“不知何先生故鄉何處?客居揚州幾年?”
“家在帝京之郊,大河兩岸,而今在下追隨大人旅於淮揚,已有七八年光景。”
“如此甚好。”官人悲從中來,“本官已經在揚州為官十餘載,看來是要老於揚州啦!”
厚眉幕僚不接話。他向來不是一個以聰明自居的人,也自問比不上宋先生那般剛毅守心,能得到大人的信任,不過是憑借自身對於內政方麵的所長罷了。
所以,對他不精通處,他應該不管不顧不問不答,就這樣像一塊石頭那樣站到地老天荒。隻有這樣,他才能維係住與貴人的信任。
今日大人之由,本是勸農桑之行,所以,有的話他必須說,也可以說,但有的話他不會說,隻會聽。
恐怕這也是大人叫他一同前來的原因——大人心裏有些悶的慌,想要和別人說些話,不管那個人想聽還是不想聽。
“本官累了,累了。我想再去看看那巫山,再去看看那奔騰的大江.....”官人並沒有將話講完,因為他知道那本是不可能發生的——若是真能那麼容易地就放下手中權柄,世間為什麼對淵明先生如此推崇呢?
“走罷,何先生,今日天色還早,我們便出城,去田畝之間看些風景如何?”
“大人此言,厚益於蒸民。”何先生依然說著該說的好話,厚眉之下不見一分諂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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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甜自此茶不思飯不想。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少女懷春,知道的人卻清楚,有一個人走啦。
或許有人會問,這兩者有何區別?少年郎遠行,與少女發情癡,是有冥冥之中的天注定的,月老纏線於剪不斷的心弦上,自是一般別樣滋味。
可是遠行的人,並非是愛人,而是長者——這麼說也不準確,應該說是如師如友的人,比如說,彩兒姑娘。
兩三天下來,宋甜和彩兒關係套得熱乎,彼此間稱謂也不再像開始那樣生疏。到得後來,宋甜是纏著彩兒姑娘叫姐姐了,而彩兒也樂得享受。
彩兒姑娘如約那般彈奏著一首首曲子,有幻曲,有箴曲;有恢宏,有婉約;有長流,有小品。足見彩兒姑娘家學淵源,而宋甜甘之如飴,有時候還會自己撥動兩三聲,引得彩兒姑娘格格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