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山道並非都能騎馬,不少山路隻有牽馬步行。日頭如同罩在頭上的火盆,烤得人和馬都大汗淋漓。進入川境的寧徙母子艱難地牽馬上行,終於登上一座峰巔,將四周那迤邐的群山踩到腳下。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寧徙要磨煉兒子成才,也讓他體驗並牢記她和他父親當年進川之苦。氣喘籲籲的她不住用手絹擦汗:“光聖,你看,這山再高也沒有我倆高。”常光聖笑:“是耶,我們站在它頭頂上了。”她笑,罩目回望,繚繞的雲霧間,可見那條蜿蜒的山道:“山道好長好險,我們還是一步步走過來了。”常光聖點頭:“天下就沒有比人高的山,世上沒有比腳更長的路。”她盯兒子驚歎:“聖兒,你這話說得好,是這個理呢!”常光聖笑:“不是我說得好,是媽讓兒子體悟出來的。”她疼愛地看兒子,用手絹為他擦汗:“光聖呐,你外公說過,不怕苦吃苦一陣子,怕吃苦吃苦一輩子。可不是,苦難能磨煉人的意誌,做成自己要做的事。”
母子二人騎馬來到那片老林。寧徙觸景生情:“光聖,這就是我和你爸爸遇虎失散之處。”心裏酸熱,要不是那虎那土匪,也許維翰會一直伴在她身邊的。母子二人騎馬進了老林,兩匹馬分別馱著盛有兩位老人遺骸的陶甕。老林裏,合抱粗的大樹密密匝匝,日光從葉間透泄,林間小道鋪滿落葉,馬蹄踏得颯颯響。寧徙想象著維翰當年為救他們母子在這裏與虎拚死搏鬥的情景,遺憾他竟也會變心,盡管他有種種的理由。四圍是參天的古樹,雪鬆、香樟、銀樺、白楊、雲杉一一閃過,炫耀著布滿各種任意想象圖案的身姿。她看著想,這些長年生長在荒僻高山、暴風雨雪中的大樹竟這等地矯健挺拔。人生也該如此,風吹不倒,雪壓不衰,深深地吮吸這森林大氣。
下山後,母子倆來到湍急的烏江邊,牽馬隨人眾擠上一艘“蛇船”。船開出後,寧徙才知道,這“蛇船”隻到武隆縣的江口小場。袒胸露背須發花白的船老大頸子上掛著幾串銅錢,惡臉挨個兒收錢。寧徙認出來,他就是當年的那個惡臉船老大,熱情招呼,說了當年坐過他的船的事。船老大悶聲一哼:“人多,記不得了。”向其他乘客收錢,扔過來一句話,“你那兒子被飛人搶了。”寧徙點頭:“對對,我找到他了。”船老大自顧收錢:“說瘋話。”寧徙說:“真的找到了!”船老大走遠。寧徙歎曰:“這個船老大啊。”常光聖說:“水上人就這秉性。”
船至中流,可見山上那座孤廟。寧徙感歎:“聖兒,你和你姐姐就是在那孤廟裏出生的。第二天,你光儒哥就被飛人搶了。”常光聖說:“媽,好人有好報,天災人禍獸患都沒讓您屈服,我們一家人還是團圓了。”寧徙哀歎:“你爸爸倒離開了我們。”
木船順水而下。
這一段烏江水勢平緩,但見江流碧綠,岸若屏風,翠竹綿延,峰巒多姿,惜難名狀。又有夏陽斜照,水雀撲翅,漁舟泛歌,薄霧飄繞,好一派迷人風光。有上行船駛來,傳來纖夫的號子聲:
江麵水雀鬧喳喳,
情妹愛我我愛她。
情妹愛我會拉船,
我愛情妹會繡花。
惡臉的船老大聽著來勁,沙啞聲回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