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徙母子追進密林,早不見了那賊蹤影,寧徙想起馬背上馱的兩位老人的遺骸,擔心丟失,叫了兒子原路返回。後怕地想,要是真遇見老虎咋辦?要是這賊人武藝高強咋辦?要是還有其他賊人咋辦?趕緊招呼光聖上馬趕路。走著,常光聖驅馬前來:“媽,你看這匕首上刻的字!”寧徙接過匕首,對了月光看,匕首上刻有“恭贈宣貴昌大人”七個篆字。難道真是大貪官宣貴昌?怒頂腦門:“這狗日的也會做了強盜?”常光聖怒道:“他是比強盜更壞的大盜!”
母子二人騎馬走出密林,順了山路南行。
蒼山茫夜,山路崎嶇,馬蹄踏碎一路月輝。
寧徙心子發痛,咳,哀莫大於心死,宣貴昌啊宣貴昌,難道你這個混上高位的大官也會做了強盜!想起兒時的事情。那是在閩西老家望月嶺的鄉場上,場上有家“月光酒店”,她和常維翰、宣貴昌去“光顧”過。那店主的兒子傻頭傻腦,人稱傻子,他做的閩西鬼糕很好吃。大人們說,鬼糕是七月半鬼節的必備品,形呈三角,是用山上一種青草的綠汁染進米粉皮做的,餡料有香菇丁、竹筍丁、香幹丁、肉丁、菜末。大人們說,做這鬼糕各家都有祖傳秘方,唯“月光酒店”的傻子做的最好吃。傻子隻管賺錢,不管鬼節不鬼節,天天都做鬼糕賣。他們三個小孩都喜歡吃鬼糕,她和維翰家的老人不給他們零錢,嘴饞的她和常維翰就決定智取。月色下,她去跟傻子說笑,擋住傻子視線,常維翰就趁機將鬼糕揣進懷裏,之後,三人便到暗處分吃。宣貴昌身上時常都有錢幣,要去付錢。常維翰說:“貴昌,你是傻子呀,偷來的不用付錢。”她笑說:“貴昌哥,你那錢留著給我買根簪子吧,我的頭發長長了。”宣貴昌還是去給傻子付了錢,也給她買了根銀簪子。她好高興:“貴昌哥,你是個大好人!”而就是這個她當年稱之為大好人的人害得她一家好慘。人啊,咋會變得這麼壞,變得這麼狼心狗肺!更覺要嚴加管教後人。
逃走這賊是宣貴昌,他拚命逃出密林後,躲進了老溶洞裏,心怦怦跳。見鬼了,咋會遇見了她!她身邊那漢子是她那兒子常光聖,那年,他在小榮村見過他。慶幸自己跑得快,否則會被他倆砍了的。看著鑽進老溶洞的月輝映照的如神似鬼的乳花石,他哀然落淚,宣貴昌啊宣貴昌,不想你竟會落到如此地步。
他和常維翰均被削職罷官遣返回原籍,出大牢時,隻有嶽父大人的管家來接他,給了他銀票,叮囑他趕緊離京赴閩,說是怕事情有變,說是聖命萬不可違。他隻好返回閩西老家望月嶺。當年,他為捐官家產蕩盡,去到父親的墳頭哭拜,埋怨父親害了他。拜畢,踩了月光回家,路過鄉場那“月光酒店”,想喝杯小酒。大熱的天,兩鬢花白的傻子店主在露天擺有木桌,比屋裏涼快。他一屁股坐下,叫了傻子端來鹵菜、白酒,獨自吃飲。吃喝一陣,才發現鄰桌那人麵熟,竟是常維翰,大驚,抽身欲溜。“宣,宣貴昌,你別,別走,坐過來。”酒色滿麵的常維翰喊他。他強笑,知道躲不過武藝高強的常維翰,隻好端了酒菜坐過去:“是維翰老弟啊,不想你也在這裏喝酒。”常維翰已經喝高:“我,我去給家父母上,上墳回來,就來這裏吃鬼糕,喝,喝夜酒。”常維翰提到鬼糕,他就想起兒時的事,酸腸熱肚,大口喝酒。月亮很圓,灑下銀輝,他仿佛又回到了當年的那個月夜,歎曰:“維翰老弟,你我現今都是庶民了,你,我,還有寧徙,我們三人是自幼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我們和解吧。”常維翰沒有吱聲,自顧喝酒。他哀然,猛灌酒,頭漲,眼前一片朦朧的銀白,還喝:“來,兄,兄弟,溫一壺月光下酒,你我畢竟兄弟一場,就喝,喝他媽個痛快。”狂飲狂笑,“哈哈,歸去來兮,不想我堂堂朝廷要,要員,竟淪落為庶民了,哈哈,庶,庶民。”常維翰飲盡杯中酒,盯他:“宣,宣貴昌,你狗日的,連,連庶民也不配。”他嘿嘿笑,喝酒:“對,對的,我狗,狗日的不配。”常維翰說:“你知,知道庶民的來,來曆嗎?”他搖頭:“不知道,你,你知道?”常維翰喝酒:“戰國以前的‘百姓’,是指有,有姓氏的人。‘姓’這個字呢,分,分開就是‘女’和‘生’。女人生了兒子,就,就有姓。那黃,黃帝的媽住在姬水邊,就姓姬。舜的媽住在姚虛,舜就姓姚。那,那時候,子不跟父姓,黃帝就給,給他的後代賜了十二個不,不同的姓。”“啊,十二個!”“對,十二個,那,那時候,但凡有姓的,都,都是王公貴族,‘百姓’乃是‘百官’。平民是不知道他老,老祖宗母親住哪裏的,他們的老,老祖宗沒權沒勢,夠不上稱,稱‘百姓’,隻能稱,稱‘黎民’或‘庶民’。”“這,這樣啊,庶民是最低的了,難道我,我也不配?”“你不配,你隻配,配做鬼民,你,你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