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走了。
在省城做大官的長子常光儒趕了回來,帶領常光聖、常光蓮、常光柳等全家老小向老人的遺體跪拜、泣別:“人可以跪天,人可以跪地,天地間最該跪的是母親大人您啊……”遵照寧徙、趙書林兩位老人的遺囑,晚輩們在“常家土樓”遺址處修建了合葬大墓,擇吉日將葬在後山的趙書林的棺木移來與寧徙的棺木合葬,舉行了隆重的合葬大禮。
宣道欣看常乾銘:“乾銘哥,你咋哭了?”
常乾銘抹去淚水:“我想起了好遠的事情。”朝祠堂外走。
二人走出祠堂後,沿河街走不多遠,出了狹小的“日月門”,悠悠的瀨溪河水、耀眼的白銀石灘、奇特的大榮石橋展現眼前。
宣道欣又問起艾菲來,問她美不美,他倆啷個相處的等等。常乾銘說:“你小姑娘家家的,咋老問艾菲?”宣道欣撅嘴:“人家是大學生是大姑娘了,我就要問,呃,你倆吵過架吧?”常乾銘點頭:“吵過。”宣道欣急問:“為啥?是他們西方人說的感情不和?”常乾銘說:“說啥呀,啥感情不和的,我倆是同學,是為了一句話爭吵。”“一句啥子話?”“她說我們中國死了。”“她亂說!”“我很生氣,回她道,我先祖寧徙老人說過,中國是睡著了,她醒來就厲害。”“對頭,我們老師也說過這意思。你該吵她。嘻嘻,你倆就不來往了?”常乾銘笑:“走吧,大姑娘。”
二人轉悠,不覺走到大榮橋北橋頭的水碼頭。早先冷清的這裏如今熱鬧,河裏木舟行駛,碼頭船桅林立。岸邊有不少的客棧、店鋪和貨倉,小販的叫賣聲不斷。可見大榮橋下的白銀石灘,可見臨河的萬靈鎮和鎮上那維修過的“趙家大院”、“常氏祠堂”、前山白塔。常乾銘掃視眼前的一切,走上了大榮橋,對宣道欣說起早先發生在這裏的風雨往事,都好感歎。
二人過橋後,沿了南橋頭的林蔭道走。
有群人在一棵桂樹下圍觀下象棋。
“給你說,如今萬靈鎮的姓氏多。”下棋的老翁說,走了步棋。“呃,第一大姓是哪家?”下棋的胡子男人問,走棋。“是常家,都曉得的!”老翁說。常乾銘來了興趣,住步聽。宣道欣緊依他身邊。胡子男人問:“第二大姓呢?”老翁看棋盤:“是趙家。”舉棋不定。胡子男人追問:“往後呢?”老翁走棋,不看棋盤了,如數家珍:“往後是宣家,還有敖、喻、雷、羅、喬、傅、孫、焦、馬……”“將!”胡子男人“啪”地落下棋子,“哈哈,死著,來二盤!”老翁回過神來:“呃,不行不行,悔一步!”胡子男人說:“落地粘灰,下棋無悔。”老翁生氣了:“你娃扭著姓氏問,卻是在暗度陳倉,不得行,這棋非悔不可!”二人爭執,圍觀者哄笑。宣道欣也笑。常乾銘搖頭苦笑,長歎口氣,沿了臨河的小路走。
宣道欣跟上:“乾銘哥,你啷個又歎氣?”
常乾銘說:“我為我先祖寧徙老輩子悲哀,她和她父親寧德功都為萬靈寨和榮昌縣的複蘇做了許多好事大事,可而今的萬靈鎮卻沒有一個姓寧的後人。”又說起寧徙老人來。
宣道欣聽著,被深深吸引,有的事她聽說過,有的還是第一次知曉。在常乾銘的講述中,她眼前閃現出剛才翻閱的“常氏族譜”,那些凝固在族譜上的枯燥文字此時裏靈性活現,無聲地訴說著過去見證著曆史。她由衷感歎:“寧徙老人做的那些其實是很平常的卻又是轟轟烈烈的事情真的感人,寧氏才應該是這裏的第一大姓。我粗翻你家那‘常氏族譜’就發現,裏麵有不少關於她老人家的記載。可是呢,這個世界是你們男人的世界,族譜裏也隻是對父係家族的記錄。而寧徙老人,她才是‘常氏族譜’裏的主角。”
常乾銘點頭:“她本來就是主角,沒有她老人家就沒有這‘常氏族譜’,她老人家是得載入史冊的。”
二人沿河漫步,說不完的話,竟走進了瀨溪河下遊的榮昌縣城裏。
城裏人流熙攘,車水馬龍。
路過縣城那條熱鬧的中大街時,看見了相隔不遠的“常氏商號”、“富康銀行”、“盛才布莊”。宣道欣對常乾銘說,“富康銀行”的老板是她爸爸,故意問,“常氏商號”的老板是哪個?常乾銘說,是他爸爸。宣道欣就拍手笑,說真好。
常乾銘要送她去她爸爸的銀行,她不去,要他請她吃飯。他就領她去了“榮順酒家”樓上的包廂。包廂樓窗外,可見林立的店鋪和來往的行人,可見遠處的繞城流過的瀨溪河和水上行舟,河岸林木蔥鬱,白鷺飛舞。常乾銘要了榮昌米酒,點了榮昌美食鹵白鵝、羊肉湯、豆豉魚、豬油泡粑、黃涼粉、鋪蓋麵和母豬殼。他倆都曉得,母豬殼是萬靈鎮的一道名菜,是用瀨溪河裏的桂魚做的,吃來香軟可口。兩個年輕人喝酒吃菜說話,樓窗下傳來朗朗的兒歌聲:
大姨嫁陝二姨蘇,
大嫂江西二嫂湖,
戚友初逢問原籍,
現無十世老成都。
常乾銘聽著,會心地笑:“孩童們唱的是那首《竹枝詞》。”宣道欣也笑:“唱的是移民的事情。呃,你家先祖移民好早,算是‘插茅稈花的’呢。”常乾銘說:“算是吧。不過,我家先祖插的不是茅稈花,插的是樹枝。”宣道欣說:“都一樣。”常乾銘說:“對了,你們宣家也是外來戶。”宣道欣說:“我家先祖是捐官過來的,算了,不說這些。來,喝酒,我敬你!”與常乾銘碰杯。
霞光投進窗來,倆人才發現時已黃昏,都到窗邊看晚霞。
銜山的夕陽把山巒和西天燒紅,拉絲雲從西天往這邊伸展,由血紅而橘紅而金黃,到他倆頭頂上時則是銀白色了。宣道欣說:“吉兆!”常乾銘問:“啥吉兆?”宣道欣說:“血紅的夕陽預示窗前這倆人的後福不淺。”常乾銘笑:“那拉絲雲又說明啥?”宣道欣說:“那拉絲雲起自太陽,是帶來福運的,到這邊時成了金黃色和銀白色,預示著黃金白銀,所以說後福不淺。”常乾銘看宣道欣:“你呀,胡亂解釋。”宣道欣嘻嘻笑:“人家還有其他的解釋呢。”常乾銘笑:“說說看。”宣道欣看天,說:“那拉絲雲呢,是要,是要把這倆人拉到一起。”兩頰緋紅。常乾銘的臉也紅,心怦怦跳,挨了宣道欣好緊。
[長篇《填四川》創作談]
艱難愉快的跋涉
王 雨
我的寫重慶開埠時期的長篇《水龍》和與黃濟人合作的寫盧作孚的長篇《長河魂》出版後,心裏一直不得平靜。寫這兩部時,查閱到許多“湖廣填四川”的資料,很受震撼,產生了強烈的創作衝動,當年那時逾百年百萬移民萬裏跋涉進川的情景閃現眼前。我知道,我的文學長途跋涉開始了,下決心寫長篇《填四川》。
這是艱難的跋涉。我認真查閱了相關資料,做了大量筆記。麵對浩繁的資料如何敲打鍵盤呢?我犯愁過。該出版後,有評論家指出:“‘填四川’的史跡無論多麼重大,要用長篇來表現,終究隻能是通過個別的、具象的、故事化和命運化的東西。須有的趣味,否則誰還會讀它?幸好,《填四川》的作者沒有陷入幹巴巴的概念演繹,也沒有用幾條過於明顯的經絡圖解曆史,而是努力提供一部感性的、有血有肉的、甚至怵目驚心的移民史畫卷。”“敘事文學筆下的‘時代’,最終還是要通過個體的命運展示出來。作家為其主人公取名為‘寧徙’,寓意可見一斑。”是的,構思時我是這麼想的。我查到客家移民資料,其後代在重慶榮昌盤龍和四川龍泉驛最多。資料顯示,客家人誌遠好動,自東晉“五胡之亂”始,曆經五次大遷徙,到達福建、廣州等地,其優異秉性成就過不少驚天地泣鬼神的偉業。這觸動了我。我看到傑出移民女性資料,她們承受著比男人更多的痛苦來川置業發家。這感動了我。是的,當年那因戰亂瘟疫天災人禍,造成十室九空虎狼成群的蕭疏的四川的複蘇離不開女性,離不開偉大的母親。我寫了寧徙。由她而寫了她父親寧德功、她夫君常維翰、她後夫土著士紳趙書林、她同鄉貪官宣貴昌、她管家老憨、她摯友傅盛才和她的晚輩們,寫到了她曆經的三朝皇帝。大曆史中的各色人物紛紛亮相。出書後,有評論家指出:“寧徙立足於榮昌縣萬靈寨,由插杆占地,白手興農,到開辦絲綢、夏布作坊,興辦煤礦、轎行實業,再到將經商觸角伸到重慶、成都,種種業績推演,頗具代表性地集中表現出了前赴後繼的幾代移民如何填川、實川、富川,促成了四川經濟社會的恢複、發展和繁榮。這其間,還通過她的父執輩和子侄輩入仕做官,照應到雍正、乾隆兩代皇帝如何承繼康熙遺策,推進移民措施,寫得勾連有致,開闔自如。”
人物命運的大起大落,故事的跌宕起伏,使我的創作苦中有樂。
寫完《填四川》後,我去了明清建築保存完好的萬靈鎮,去了客家移民後代眾多的盛產夏布的盤龍鎮,思維再次被打開。我一、二稿寫的是虛構的惠水河、岷壩村,在榮昌縣民俗專家、學者和責任編輯的指點、鼓動下,再次動手大改,改寫成瀨溪河、萬靈寨。萬靈鎮與我虛構的岷壩村很相像,古鎮、河流,拱橋,還真有個趙家祠堂。鎮上的店鋪名字特別,如“艾糍粑”、“一壺春”、“大食店”等。采訪得知,當年路過的移民在瀨溪河舀水喝,瓷碗不慎落進河裏,認為是留其在此舀飯吃,就在萬靈寨落戶了。聽老人唱了感人的“麻布神歌”。都寫進了裏。我多次到過榮昌縣,印象深刻,寫這部,更深入地了解了榮昌縣的深厚文化。該長篇被“北京如意吉祥影視策劃有限公司”買斷了電視劇版權,已改編拍攝成了32集電視劇。
信址:重慶醫科大學附屬第二醫院(400010) 王誌剛
郵箱:wzg62942443@163.
電話:13908397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