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魂係夢繞在沈園(2 / 3)

從詩題中我們知道,《釵頭鳳》一詞已鐫刻於石。我想,這塊石刻也許會有重現於世的一天。陳衍在《宋詩精華錄》中評論此詩道:“無此絕等傷心事,亦無此絕等傷心詩。就百年論,誰願有此事?就千秋論,不可無此詩。”

第四、五首是:

《沈園》二首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複舊池台。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這兩首絕句作於1199年,時放翁已七十四歲,王氏夫人已經離世兩年。第四首是從現在寫到過去。詩人舉目望去,太陽已經西斜,“城上斜陽”對於一個遲暮之人更添遲暮之感,這時候又傳來畫角聲聲,就更顯得哀切。經曆過幾十年的變遷,沈園的樹木花草等整個麵貌同過去也已大不一樣,遊人盡是新人,再也看不到唐婉了,也就再也沒有了當初到沈園的心情。詩人來到他們在沈園相遇的地方,隻見橋下池水皺起層層綠波,想起舊日唐婉的倩影曾映在碧波裏,如今那卻是過去的事了,看不到那猶如驚鴻一樣輕盈美麗的身影了。再看看那池上的空橋,惹人傷心。第五首又從過去寫回現在。“夢斷香消四十年”是寫這四十年思念之苦。四十多年過去了(“四十年”是為取整),連柳樹都老得不能像昔日那樣吐絮吹綿了。隻是老柳才是他們的愛情在這四十年中越長越深的見證。詩人從柳樹的衰老,自然想到自身的衰老,“此身行作稽山土“,但還是來到沈園,憑吊唐婉的遺蹤,不禁老淚縱橫。其情之深可想而知。在作此詩的前一年十月,陸遊的祠祿將滿,不敢複請,於是祠祿停止。從此,陸遊晚年生活開始貧困,在作此詩的下一年裏,貧困加劇,甚至窮到把心愛的酒杯賣了。在貧病交加的日子裏,他深感自己時日無多,但仍顫巍巍重遊沈園,看到唐婉當年的遺蹤,仍傷痛難忍,熱淚滾滾,感情的深厚真摯,也就不言而喻了。

第六首為:

《禹寺》

暮春之初光景奇,湖平山遠最宜詩。

尚餘一恨無人會,不見蟬聲滿寺時。

當時詩人76歲。這首詩由景寫起:暮春的景色最好看,因無風,水麵平整如鏡,山色亦淡,在眾多遊人眼裏,正是宜詩宜畫的時節。可是詩人心頭尚有一件恨事無人知曉,那就是“不見蟬聲滿寺時”。難道是詩人特別喜好蟬聲嗎?當然不是。蟬聲又撩起了詩人的思緒:想當年自己和唐婉的美好姻緣被拆散後,也是春天在這兒重逢,唐婉立於橋上,猶如“驚鴻照影”,並“紅酥手”斟“黃縢酒”予他的悲喜交集的場麵。詩人立於沈園,空有看不盡的滿目春色,卻無心去欣賞,而是留戀著昔日的時光。

第七、八首詩是:

《十二月二日夜夢遊沈氏園亭二首》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園裏更傷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綠蘸寺橋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隻見梅花不見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

時詩人已80歲高齡。詩人在似真似幻的夢境中,再遊沈園。越是走近城南越是不敢前進。怕看不到日思夜想的唐婉,也怕觸及心底的傷口,回憶起那段令人腸斷的往事。在徘徊猶豫中走進了沈園,就更加黯然神傷了,又看到當年和唐婉人麵梅花交相輝映的那株老梅,和那座唐婉曾俏然立於上頭的橋,仿佛又聞到了清幽的花香,袍袖間都是香氣。橋下的池水也綠了,波紋裏卻沒有唐婉的倩影。牆壁上的墨痕明明滅滅還在,依然蒙著厚厚的灰塵。五十多年來,沈園的一草一木都深深地印在詩人的腦海裏,在夢中也清晰如真,雖然“玉骨久成泉下土”,但題在壁上的《釵頭鳳》這麼多年還在,表現了詩人對唐婉刻骨銘心,魂係夢繞的思念。詩人在夢中急切地想見到唐婉,卻終未能如願,其思念之苦,感情之深,令人心酸。

第九首詩:

《城南》

城南亭榭鎖閑坊,孤鶴歸飛隻自傷。

塵漬苔侵數行墨,爾來誰為拂頹牆。

這是在1206年的秋天寫下的,時詩人81歲。秋天遊人漸盡,詩人再遊沈園時好多地方已被鎖起來了,一派破敗淒涼的景象。詩人以孤鶴自喻,來到這荒蕪的場所,頹然傷情。當年題在牆上的《釵頭鳳》,如今已被灰塵浸漬、青苔剝蝕得幾乎看不到幾行字,而這堵牆也快要倒塌。詩人小心地剝去青苔,拂去灰塵,不禁自問,你是為誰呢。這裏詩人念念不忘題於壁上的詞,其實也就是念念不忘唐婉。一層層的思念,顯示詩人愛屋及烏的心理。在秋天萬物寥落、景色蒼涼時,詩人孤孤單單地來到這破敗不堪的沈園,對懷念之人的感情之深,盡在一問中:“爾來誰為拂頹牆?”

第十首為:

《禹祠》

祠宗嵯峨接寶坊,扁舟又係畫橋傍。

豉添滿筋蓴絲紫,蜜漬堆盤粉餌香。

團扇賣時春漸晚,夾衣換後日初長

故人零落今何在,空吊頹垣墨數行。

這首七律,乍一看,與懷念唐婉似乎是沒多大關係,所以我雖然多次翻閱《劍南詩稿》,查找有關陸遊懷念唐婉的詩作,可我還是把這首詩給忽略過去了。其實,這是一首充滿深情,感慨萬端的懷念唐婉的詩作。

此詩寫於1207年春夏之交,詩人已屆82歲高齡。此詩之所以題名為《禹祠》,是因為“禹祠”即是詩人在懷念唐婉的詩作中,曾幾次題名為“禹寺”、“禹跡寺”。青年時代的陸遊,曾拜江西派著名詩人曾幾為師,學習詩詞。曾幾因反對議和而被南宋投降派迫害罷官,攜全家隱居在禹跡寺。禹跡寺與沈園相鄰,師徒二人也經常在沈園內一起吟詩論詩。所以陸遊在懷念唐婉的詩作中,有時也用“禹寺”、“禹跡寺”、“禹祠”來代指沈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