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暖風——雖然沒有留下痕跡(3 / 3)

為了徐歡歡也不可能。

我輕輕地摘下落葉,溫柔地看著我的車。

反光鏡忽然照出一個女人的身影,她從頭到腳五彩繽紛,妖嬈地從秋林別墅溜了出來。我趕緊鑽進車裏,飛快地倒車,嗖地開走了。

隻見她站在人行道上,麵朝汽車尾巴揮手,腰肢亂擺,美不勝收。“襄哥,襄哥——”

我不禁嘿嘿一笑。

看人家伊麗莎白,多自信,多瀟灑。

據傳伊麗莎白的奶奶和sam的外婆是表姐妹,也就是說,兩家屬於遠親。伊麗莎白高中畢業後,本打算去廣東發展,她父母認為沿海城市色情業發達,硬把她托付給了sam他媽。伊麗莎白滿懷不高興,誰知在秋林別墅打了段時間工,不肯走了。

她表示找到了一生的事業追求,決定做個專業模特兒。

sam堅決不肯給她試鏡,伊麗莎白膽子大,敢想敢做,自己掏錢上外麵小店拍了組藝術照,據說效果非常好,深得街邊洗頭店宣傳單的神韻,把sam氣得半死。

在秋林別墅時間長了,伊麗莎白又覺得做攝影師更好,於是轉移視線,準備當攝影師,豪情萬丈地端了相機到處街拍,沒幾天弄壞一個鏡頭,嚇得sam直奔文具店,扛回一台保險箱,把值錢的相機鎖箱子裏了。

不過我挺喜歡伊麗莎白的。

她從來沒煩惱,有時候被sam吼幾句,也從不往心裏去。這樣不是挺好嗎?人生有很多真諦,像這種沒心沒肺的,屬於其中一種。多可愛呀。

再說她也不是我的助手。

打個方向,開回紅太陽路。這時雨漸漸有些大了,刮雨器有節奏地擺動著。驀然發現,自己開錯了一個車道,假如要回書店,應該在直行車道,可現在竟擠在左轉道的車流裏。

前麵左轉……是紅太陽新村。

怎麼搞的。

沒辦法掉頭,我遲疑了一下。十字路的信號燈乍然變綠,隻得跟著車流,向左一拐,很快,看到了進入紅太陽新村的水泥小路。

身不由己地駛了進去,沒多久,停在徐歡歡家樓下。

透過迷蒙的秋雨,我把目光鎖定在她家陽台。

她的陽台,沒用老小區常見的藍色鋁合金窗封閉,因此很容易看到,角落台麵擱著兩盆圓鼓鼓的仙人球,還有個種滿蔥的大瓦盆。陽台內晾著一件春宜工作服,一件中袖卡通圖案t恤衫,和一隻黑色文胸。

我不由琢磨半天,文胸,應該是b罩杯的。

在大腦察覺之前,手摸到了手機,並點開通訊錄,一個名字、一個名字慢慢地往下翻,翻到h字母,出現了她的名字——“歡歡”。

拇指放在撥通鍵上,欲按未按之時,想了想,放棄了。

今天徐歡歡大概早班,那麼現在剛剛在回家的公交車上,公交車很擠,她拉著扶手,接電話會不方便的。抬頭又往她家陽台看去,看了一會兒,收回目光。

算了,天涯何處無芳草。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隻見騎車人都穿上了大紅大綠的雨披,車子的擋風玻璃結起一絲霧氣,我順手打開空調,出風口朝擋風玻璃嘩嘩地吹。

不知道徐歡歡有沒有帶傘,我忽然浮起這個念頭。

靠,她帶不帶傘跟我有關嗎?

啟動車子,默默地離開了紅太陽新村。

我暗暗審視了一下內心,覺得自己對徐歡歡的興趣太突如其來——盲目、紊亂、毫無理由。因此,可能隻不過是因為單身八年的後遺症。想想看:她很美像張曼玉?很聰明像林徽因?或者跟朱天文似的很有文才?答案不言而喻。

她是個普通之極的女人,甚至還會在咖啡店打架。

——何必?

女裝“bliss&talent”的宣傳冊,期限逐漸接近,我聯係了雅城公司經常合作的平麵模特兒,接下來一段時間,閉關修煉,埋頭苦幹,忙著做活。

直到一個多月後,宣傳冊的看稿修改完,公司老板審核通過。

那天下午我把製作稿傳給印刷廠。

大功告成,一身輕鬆,美美地補睡了個好覺。醒來後正是晚上八點,精神抖擻,邊聽音樂邊刷牙、衝澡、刮胡子、喝茶吃蛋糕。

麵對餐廳玻璃裝飾品的反光,感到自己容光煥發,誌氣昂揚。

這種時候不找個姑娘浪漫下,簡直白費青春。

我頓時想起徐歡歡,她差點做了“bliss&talent”這期廣告的主角——現在雖然沒做成,但無論如何,應該把成品拿去給她看看。

啊,完美。

忙把“bliss&talent”的稿子打印一套,細心裝訂成冊,塞進包裏。然後喜滋滋地打電話給她。

號碼很快撥通,頓了一兩秒,卻猛然出現了移動款款的服務音:“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停機。sorry,thenumber……”

我愣了愣,再撥一遍。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停機。

怎麼回事?欠費了嗎?

開著車,慢慢地駛到紅太陽新村,她家窗戶是黑的。考慮半天,決定上樓去,可是敲敲門,沒人應聲。看來徐歡歡在上班了,總不能再去春宜商場找她吧。

摸摸下巴,我一陣風地趕去了春宜。

商場如往常熱鬧非凡,我混在人群中,樂嗬嗬地踩上自動扶梯。“bliss&talent”在二樓女裝場地中央的某塊地方,電梯右轉直行即到。我記得非常清楚。

然而印象中的地點,“bliss&talent”不見了。

我有點疑惑,慢慢繞場一圈,回到原地,仍舊沒找到。仔細想想,應該沒弄錯呀。就近問個工作人員:“小姐,你們女裝有個牌子叫‘bliss&talent’,在哪兒你知道嗎?”

“那個牌子啊。”工作人員瞅著我直笑,“撤櫃了。”

“撤櫃?”

“嗯,前幾天撤的,先生有事需要幫忙嗎?”

“謝謝。”

我馬上掏出手機,打給何菲兒。

“喂,何菲兒?我是楚襄。”

“沒什麼事,路過春宜,就想問一下……你們在春宜商場撤櫃了?”

“那春宜的工作人員是不是轉去專賣店了?”

“什麼?是這樣嗎?……噢……噢……沒事沒事,嗯……你們有個員工叫徐歡歡吧,上次我跟她借了兩塊錢,想還給她。”

“……”

“這麼說你也不知道。”

“……”

我怔半天,把手機從耳朵邊拿了下來。商場無處不在的穿衣鏡,驀地照出了一副極沮喪的表情。真是瞬間潦倒,心情從三萬英尺的高空自由落體。

華麗的商場變成了漆黑的宇宙。

而我是一顆孤獨的、無可稱道的小星球。

整整兩個月,我成了紅太陽新村的常客,期望能再遇到徐歡歡。

可是她的窗戶始終沒有光,陽台的仙人球和蔥還在,晾衣服的架子卻一直空空如也。這至少說明,她暫時已經不住這兒了。

現在淩晨零點十三分,我剛剛離開紅太陽新村。

宋敬學給我打電話:“小安說你要借她的qq車,不是真的吧。”

我甕聲甕氣地回答他:“是真的。”

“哈哈哈——”電話裏那人大聲笑起來,我馬上掛掉電話,繼續啟動車子,很快,紅太陽路那個傷心的公交車站,被丟在了身後。

第二天,我去了南嘉集團的總部。

南嘉集團是關澤的公司,總部大樓三幢灰色九層建築,每幢樓都挺現代,綠化做得相當漂亮,顯得低調而又不失氣度。南嘉的地產項目遍及全國各大城市,關澤那個工作狂,搞這麼大一個攤子,他居然還有時間跟老婆過這愜意的小日子,真是奇跡!

我悠然地走進前廳。

一個穿工作服的年輕小姐登時笑容可掬地跑上來歡迎我:“先生您好,請問找哪位?”

我簡潔地說:“關澤。”

她愣了愣,問道:“哪位?”

“你們老大,關澤。”

她訕訕地看著我。

我衝她笑笑。走進電梯,升到9樓,慢吞吞逛到走廊盡頭。

那裏是一個空中花園,天氣有些冷,花園裏好多植物都枯萎掉了,現在北風挺大,吹得人皮膚疼。關澤那個變態端著熱咖啡,正在空中花園呼吸新鮮空氣。

“小楚。”他看見我,微笑著朝我打招呼。

“嗨,關澤。”我往木藝凳上一坐,張望他的地盤。

他取出一個粉紅色保溫壺,給我倒了杯香噴噴的五穀米漿。很顯然,保溫壺是他家的東西,估計是他老婆給捎上的。為什麼所有人都喜歡在我麵前秀幸福。

“關澤,你有買車的打算嗎?”我喝口米漿,開門見山地問。

“買車?”他冷不防挺詫異,“什麼車?”

“我的卡宴suv。跟你做筆生意怎麼樣,價格好商量,便宜賣。”我笑眯眯地告訴他。

“多少?”

“人民幣50萬。”

“價格還算公道。”他淡淡一笑,卻搖頭說,“不過我個人不太喜歡二手的車子。”

“可以買去哄老婆開心嘛。”我提示他。

“如果你肯降到30萬,我就買回去,給老婆隨便開開。”他輕描淡寫。

我一聽,有點不可置信地瞧著他,他毫不慚愧,若無其事的樣子。現在的富人怎麼都這樣。30萬?還不如從這裏跳樓直接壓扁它。

“關澤,你在做夢嗎?”

“那就算了。”他喝口咖啡,無所謂地說。

我沮喪地動動嘴巴,欲言又止。半晌,苦惱地說:“那就當你借我50萬,車抵押給你,以後來贖。嗨,關澤,我們認識這麼久了。”

他忽然微微一笑。

“那麼你究竟跟我講生意還是交情。”

“有區別嗎?”

“你說呢?”他假裝熱情地拍拍我的肩膀。這個變態,冷血無情啊。

“小楚,你要50萬幹什麼,看上新車了?”

“是這樣,我準備跟人合夥搞公司,現在缺點錢。”我非常嚴肅,“你需要看我的可行性分析報告,來做判斷嗎?”

他的表情有些驚訝,過了會兒,才問:“你決定開公司了?”

“是啊。”

他目光掃在我臉上,片刻,陡然笑了,像個開花的木頭,他居然款款地說:“小楚,你該不是為了你的‘八年啊’吧……”

我不耐煩地打斷:“跟kiwi那混蛋一個腔調,有好處嗎,能賺錢嗎?”

“噢……行。”他嘿嘿笑道,“那我就借你50萬。”

“車抵押給你。”我不跟他計較,沒好氣地說,“爭取五年內還清。”掏出簽字筆和本子,翻到空白頁寫借條。看得出他還在笑。靠,有什麼好樂的,不就是借點錢。

“關澤,要利息不?”

“你想給嗎?”

“最多銀行利息。”我埋頭唰唰寫。

“好吧。”他無奈說。

簽好名把借條扯下來,遞給他,他再次拍拍我的肩,示意一塊兒去辦公室。

他邊走,邊招牌地微笑著,還回頭看我,不動聲色鼓勵道:“小楚,你得加油,‘八年’會有的,老婆也會有的。troubleisonlyopportunityinworkclothes。”(困難隻不過是機會穿著工作服)

我沒精打采地看著他。

會英語了不起嗎?北京開過奧運會,現在路邊賣生薑的老太太都會英語,出車禍怎麼講來著,onecarcome,onecargo,twocar嘭嘭,onecardie。

揣著支票步行走出南嘉集團的大門。

寒風凜冽,萬物蕭條。

向遠方望去,天空是青灰的,我的心情一陣失落,有點像楊白勞賣掉了喜兒。仿佛,瞬間什麼都沒有了,除了一張500,000人民幣的支票。

招手叫輛出租車,我鑽進去,半晌沒說話。

司機挺奇怪,問:“去哪?”

“紅太陽新村。”我低聲喃喃地說。

出租車風馳電掣般開到目的地,我晃悠悠地走到徐歡歡家樓下。抬頭一看,陽台內久違的物品驀然驚現,那是晾在竹衣架上還在滴水的黑色文胸……b罩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