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連日落雨,斷斷續續的沒個停歇。
連翹斜斜靠在窗楞上數著自屋頂飛簷上滾落的雨滴,午後上房的幾位夫人小姐都各自歇著,膳房裏殘羹冷炙的堆了滿滿一桌。其實要說殘羹冷炙倒也不甚恰當,僅僅這些退下來的吃食也足以讓個農家婦人咋舌。桂花酥、棗泥糕、翡翠丸子、燴八珍、烤乳鴿、酒糟鵝掌、海參湯、珍珠菜、清蒸鱖魚……哪一樣都不是普通人家能吃的起的。
沈家,京城首富,可窺一斑。
“不行不行,快餓死我了!哎,連翹,你還沒吃?”四喜匆匆跑進膳房,隨手撿了碗筷穩穩坐下,仿佛餓鬼投胎。
連翹走來替她舀了一勺海鮮湯,動手看了看蒸在籠上的阿膠,不緊不慢地回道:“方才吃了幾個糯米糍,飽著。”
四喜點點頭,心裏想著那糯米糍她也吃了,可到這時候怎麼還是餓了?眼尖的從海鮮湯裏挑著一粒扇貝,四喜想若是她的食量像連翹一般小,非得餓暈了不可。
待到吃了七八分飽,四喜緩了緩氣,四下瞅瞅見沒什麼人,神神秘秘地湊近問:“連翹,今日我聽大太太說要把你派去大少爺屋裏呐。”
連翹猛的一愣,半晌才慢慢消化了四喜那張小巧的櫻桃口中吐出的話語,“什麼?”
“連翹!”似是不滿她傻傻的表情,四喜有些懊惱地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說,“大少爺上個月剛行了弱冠禮,大太太的意思是該有個貼心的人去照應照應。”
四喜說的很是曖mei,連翹的額角一突,不去看她眼底的戲謔。
“四喜,咱們是三少爺的大丫頭。”
“這府裏調換丫頭的事又不是沒有過,還不是太太夫人們一句話嘛。”
連翹一噎,無奈道:“我記得紅袖還在大少爺房裏呢吧。”
四喜高深莫測地微微一笑說:“嘻嘻,紅袖前日子剛許了門房的孫勝,你不知道麼?”
連翹默然。
這世道很是莫測的很呐,往日裏紅袖最看不得的便是那門房的孫二瘸子,如今居然偏生許給了他。
“連翹!連翹!”膳房外李嬸喊了兩聲,估摸著午後光景不敢太大聲,隻堪堪能讓屋裏的人聽見。
連翹回過神答應了一聲,越過四喜的時候剛好撞上她莫名的眼神,心下一陣抽搐。
李嬸見她來了,笑盈盈地上前拉了她的手說:“連翹,大總管找你呐。”
連翹眨了眨眼,李嬸曆來是後院丫鬟們口中的母夜叉、鬼見愁,如今見她扯了嘴角一臉笑意的模樣,連翹下意識的看了看地,嗯,沒有下紅雨。
雕欄玉柱,飛簷掛角,壁上鏤空的花鳥圖案栩栩如生,無論是布景或是擺設,哪怕讓最優秀的工匠都無可挑剔。大總管領著她左彎右拐,連翹跟在他身後兩步遠的地方,掠過每一步的景色,腦子裏不知在想些什麼。八歲那年她進了沈府大門,到如今已是七年,十三歲以前她一直在膳房幫忙照應夥食,十三歲以後她被派去三少爺房裏做小丫頭,這兩年無功無過,連翹著實不明白為什麼四喜會說大太太有那個念頭。
沈家很富有,連翹鮮少出府,一向安守本分乖乖做事,卻也知道沈家在外頭人眼中是何模樣。當朝太後未出閣前是南國之城柳州的張四小姐,張老爺膝下無子,幾個女兒又都嫁得好人家,思來想去能繼承他衣缽的隻有張夫人內弟一家。張夫人原是沈姓,這京城富可敵國的沈家便是承了彼時張家的產業。細算起來,沈家雖說從不介入官場,但無論哪個官員都巴不得和沈家套上一層兩層的關係,畢竟,再是三六九等的商人,那也是皇親國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