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月白長衫緩步而出，無盡的優雅，無盡的泰然。不知何時站在書房門邊的沈微麵上依舊淡淡的，看不出一絲慍怒，可偏偏連翹就是覺察到了他在生氣。
“大、大少爺。”四喜忙的放開緊抓著沈端的手，心下沒來由的一顫。
大少爺同三少爺並不親近，即便都是大太太所出，可不說兩人的年紀相差八歲，就連性子都差的十萬八千裏，一個寒冰如霜，一個熱烈如火。如今看來，這兩位少爺之間的關係似乎並不能單單用“不親近”就能一帶而過，四喜低眉順眼盯著青磚上的碎瓷發怵，這劍拔弩張的氣氛真教人膽戰心驚。
“我來帶我的丫頭回去。”沈端整了整衣衫，一把拉過身旁的連翹，抬眸直直地看向翠微閣的主人。
“哦。”沈微淡淡應了一聲，似敷衍，似是未曾聽清。
連翹眼睫微微一顫，果然，大少爺生氣了。
掙了掙腕間緊握著的手掌，無果，反倒惹來沈端的一記目瞪。連翹心裏一陣不安，仿佛是空落落的卻抓不住任何借力來填補，莫名的有些急躁。連翹抬起另一隻手一點一點掰開沈端近乎泛白的手指，退開兩步，卻不去看他的表情。
就算不看，那猶如實質的目光落在身上，也是滾燙滾燙。
半晌未曾聽他有任何言語，惟有那始終響在耳畔的深沉的呼吸，每一下都帶著濃濃的隱忍。連翹不由苦笑，她的確是想過三少爺會氣惱，可像現在這樣氣的七竅生煙卻真的是始料未及。
沈端看著眼前一身杏子紅衫的少女，無論是她身上的讓人舒心的氣息還是讓人百看不厭的柳眉櫻唇桃花腮，都與一個月前沒有半點不同，甚至是那緊張時微微的局促都一模一樣。
不，不一樣的，完全不一樣。
這個叫連翹的丫鬟，此時已經是沈微的大丫頭，甚至是他日後的姨娘！
連翹是不一樣的，沈端從來都知道，連翹同那些賣身進沈宅為奴的丫鬟仆人們都不一樣。她不會諂媚地說口不對心的話，也不會自謂忠心地督促他用功念書，更不會做爹娘和先生的眼線，連翹隻是安分地做一個丫鬟，她的眼睛裏出現的倒影永遠隻有一個他。
太後曾經同他說過，這世間想要找一個眼裏隻有自己的人實在太難，或許一輩子都找不到這樣的一個人，又或許這世間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人。
沈端彼時正隨著太後在禦花園走動，聽得這一番話語的時候猛的一個怔愣，詫異地抬頭。太後當他不解，卻也並未多說，隻是溫和地摸了摸他的頭。沈微張了張嘴，卻是隻字未出，唇角微揚，竟浮起盈盈的笑。
“連翹，過來。”平下怒氣，沈端朝她伸手，還沒長成的身板有些瘦弱，目光卻是堅定如煉。
連翹一愣，下意識地轉頭看向一旁清雅的月白色。
“她是我房裏的人，不是玫怡院的丫頭。”
沈端並不理會，隻固執地開口：“連翹，跟我回去！”
“端兒，不過一個丫頭，怎麼跟你大哥說話的！”
那溫婉的語調不再如水般柔和，連翹瞧見兩個丫鬟一左一右虛扶著那一身墨綠的身形，頓覺一陣恍惚。大太太，王氏。
沈端咬了咬下唇，一個轉身，幾步跑到王氏麵前賭氣道：“娘，連翹是我的，我要連翹！”
王氏抬眸掃了眼尚在堂內的連翹，意味不明。連翹隻覺得頭頂一陣涼水灌下，莫名的心底一寒。
嗔怪地指了指沈端的額頭，王氏牽著沈端的手說：“我已經把她給了你大哥，你若舍不得，娘再給你挑個模樣差不多的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