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時看見朋友們替我問候,請你回國後告訴誌摩我這三年來寂寞受夠了,失望也遇多了,現在倒能在寂寞和失望中得著自慰和滿足。告訴他我絕對的不怪他,隻有盼他原諒我從前的種種的不了解。但是路遠隔膜,誤會再所不免的,他也該原諒我。我昨天把他的舊信一一翻閱了,舊的誌摩我現在真真透徹的明白了,但是過去的算過去,現在不必重提了。我隻求永遠紀念著。”
回憶隻是回憶而已,那個閃耀著青春光芒的少女也在遠去,走出來的是曆劫而來擔荷著滿身風雨的堅毅的女子。曾經她受人保護,以後她成為他人的保護。
此時,她和徐誌摩的感情正如她後來寫的《情願》——
我情願化成一片落葉,
任風吹雨打到處飄零;
或流雲一朵,在澄藍天,
和大地在沒有些牽連。
但抱緊那傷心的標幟,
去觸遇沒著落的悵惘;
在黃昏,夜半,躡著腳走,
全是空虛,再莫有溫柔;
忘掉曾有這世界,有你;
哀悼誰又曾有過愛戀;
落花似的落盡,忘了去,
這些個淚點裏的情緒。
到那天一切都不存留,
比一閃光,一息風更少
痕跡,你也要忘掉了我
曾經在這世界裏活過。
寫這首詩時的林徽因正在香山雙清別墅養病,之後,徐誌摩墜機身亡。林徽因想要還一直關心、愛護著自己的徐誌摩忘掉她曾經在這世界裏活過,又說自己“忘掉曾有這世界,有你,”都約好了要彼此忘記,可是誰又未曾想竟成讖言,最徹底的忘掉就是再也沒有機會再見。她還在這個世界活著,而那人卻已如落花落盡。
當初一遍又一遍說著要忘記,因為忘不了,才要一遍又一遍說著,從1927年說到1931年,說了一遍又一遍,還是忘不了,把忘記的約定一遍又一遍寫成了備忘錄,而1931年以後呢,再也不用忘了,那個人已在心中從備忘錄成了紀念碑……
1928年,林徽因結束賓大學業,獲得學士學位,轉入耶魯大學戲劇學院學習舞台美術。半年後她一畢業,就在加拿大舉辦了婚禮,梁思成的姐姐成了婚禮操辦人。
結婚的日子是三月二十一日,為紀念宋代建築家李誡,《營造法式》的編纂者。3月21日是宋代為李誡立的碑刻上的唯一日期。幾年後他們為兒子取名從誡,意思是“跟隨(李)誡”。
林徽因穿著自己縫製的婚服、頭戴飾有嵌珠的頭飾、左右垂下兩條彩緞,度過了自己人生中的大日子。參加婚禮的記者還把他們結婚的照片登上了當地的報紙。在上帝的見證下,他們奉彼此為唯一的人生伴侶。此後無論好或壞,富有貧窮,無論疾病健康,永遠互相珍惜愛護,從生存之陸地直到天堂。並且互相忠誠,直到死亡將彼此分離。
梁啟超寫信給這對新婚夫婦:“你們結婚後,我有兩件新希望:頭一件你們倆體質都不甚好,希望因生理變化作用,在將來健康上開一新紀元。第二件你們倆從前都有小孩子脾氣,愛吵嘴,現在完全成人了,希望全變成大人樣子,處處互相體貼,造成終身和睦安樂的基礎。”
這一年,又去了一趟英國、在劍橋舊地重遊的徐誌摩眼望著舊情難再,寫下了那著名的《再別康橋》: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裏的豔影,
在我的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裏,
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那榆陰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間,
沉澱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
在星輝斑斕裏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