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每一瓣靜處的月明(2)(1 / 2)

“我所謂極端的、浪漫的或實際的都無關係,反正我的主義是要生活,沒有情感的生活簡直是死!生活必須體驗豐富的情感,把自己變成豐富,寬大能優容能了解,能同情種種‘人性’,能懂得自己,不苛責自己,也不苛責旁人,不難自己以所不能,也不難別人所不能,更不怨運命或是上帝,看清了世界本是各種人性混合做成的糾紛,人性又就是那麼一回事,脫不掉生理,心理,環境習慣先天特質的湊合!把道德放大了講,別裁判或栽削自己。任性到損害旁人時如果你不忍,你就根本辦不到任性的事,(如果你辦得到,那你那種殘忍,便是你自己性格裏的一點特性也用不著過分的去糾正)想做的事太多,並且互相衝突時,揀最想做——想做到顧不得旁的犧牲——的事做,未做時心中發生糾紛是免不了的,做後最用不著後悔,因為你既會去做,那樁事便一定是不可免的,別盡著罪過自己。”

不要與你相敬如賓,不要與你驚天泣地,隻要與你在平常的小日子裏由著本性吵吵鬧鬧熱熱鬧鬧地過一輩子,像世間所有俗世生活的小夫妻一樣。

“我方才所說到極端的愉快靈質的透明的美麗的快樂不知道你有否同一樣感覺。我的確有過,我不忘卻我的幸福。我認為最愉快的事都是一閃亮的在一段較短的時間內進出神奇的——如同兩個人透澈的了解:一句話打到你心裏使得你理智和感情全覺到一萬萬分滿足;如同相愛:在一個時候裏,你同你自身以外另一個人互相以彼此存在為極端的幸福;如同戀愛,在那時那刻眼所見,耳所聽,心所觸無所不是美麗,情感如詩歌自然的流動如花香那樣不知其所以。這些種種便都是一生中不可多得的瑰寶。世界上沒有多少人有那機會,且沒有多少人有那種天賦的敏感和柔情來嚐味那經驗所以就有那種機會也無用。如果有如詩劇神話般的實景,當時當事者本身卻沒有領會詩的情感又如何行?即使有了,隻是淺俗的賞月折花的限量那又有什麼話說?!轉過來說,對悲哀的敏感容易也是生活中可貴處。當時當事,你也許得流出血淚,過去後那些在你經驗中也是不可鄙視的創痂(此時此刻說說話,我倒暫時忘記了昨天到今晚已整整哭了廿四小時中間僅僅睡著三四個鍾頭方才在過分的失望中頹廢著覺到浪費去時間精力,很使自己感歎)在夫婦中間為著相愛糾紛自然痛苦,不過那種痛苦也是夾著極端豐富的幸福在內的。冷漠不關心的夫婦結合才是真正的悲劇!

如果在‘橫溢情感’和‘僵死麻木的無情感’中叫我來揀一個我毫無問題要揀上麵的一個,不管是為我自己或是為別人。人活著的意義基本的是在能體驗情感。”

在傷心費神的爭吵中,林徽因仍舊能感覺到她與梁思成在俗世生活裏愛得熱熱鬧鬧,如同相愛,如同戀愛。林徽因性格裏拔劍為挑花、橫戈為賦詩的雙麵體,讓她在情感生活裏一麵是殺伐的咄咄氣勢,一麵卻是在逼到眼前時化作卷草祥雲,傳達一種詩意的美感。

而上一刻還在吵架中,下一刻就和好如初:“我在廿四小時中隻在想自己如何消極到如此田地苦到如此如此,而使我苦得想去死的那個人自己在去上海火車中也苦得要命已經給我來了兩封電報一封信,這不是‘人性’的悲劇麼?那個人便是說他最不喜管人性的梁二哥!”

在這封信裏,我們可以窺視到林徽因和梁思成感情的一角。這種愛,已經是任何人都不能插足了,無論那人是愛得驚天動地的徐誌摩,還是細水長流的金嶽霖。想王菲說:“如果隻抓住愛情生活到底是會失望的。走下去是靠的是愛,不隻是愛情!”林徽因和梁思成的愛情亦是預定了這樣的結論。

因為林徽因她家的客廳成了著名的“太太的客廳”,就像一道長廊因為西施踏屐而過而成了響蹀廊,一座斷橋因為一個女子在那裏邂逅了自己的愛人而成了有名的斷橋。人間有很多物什因為女人而有了唯美的物語,她們使平凡變成不平凡,而林徽因讓她所居的一處亦變成了北平的風景線。

在亂世裏城傾之前,在家庭的瑣事之中,林徽因以其善舞的長袖保有了一種詩意的生活,這種生活讓民國因為有她們這樣的女子而有了傾城之姿。

林徽因家的客廳是她的舞台,她是這個舞台的青衣,吟詠之間,吐納珠玉之聲,眉睫之前,卷舒風雲之色。有一些詩人和作家因為欣賞林徽因的作品也常常慕名而來,而後又常常由於有她在場的魅力而再來。費正清晚年回憶林徽因就曾說,“她是具有創造才華的作家、詩人,是一個具有豐富的審美能力和廣博智力活動興趣的婦女,而且她交際起來又洋溢著迷人的魅力。在這個家,或者她所在的任何場合,所有在場的人總是全都圍繞著她轉”。

這個被稱為“太太客廳”裏,來的人中常常有當時的文壇名流巨子,包括朱光潛、梁宗岱、以及那個一生因愛林徽因而徘徊不去的金嶽霖等。《五燈會元》有僧問新羅大茅和尚:“什麼是大茅境界?”禪師雲:“不露鋒芒。”又問:“為何不露鋒芒?”禪師道:“沒有能抵擋的人。”而林徽因一生鋒芒畢露,在她之前,也真是沒有能抵擋之人,而她又含著一顆柔軟的詩人之心,於是這種不能抵擋不是人身不能承受之鋒,而是人心不能抗拒的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