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蒙塵獨秀峰——祭陳獨秀(6)(1 / 3)

延年與喬年,早已與父親相逢於九泉之下,所以他倆的名字打上了黑框;鶴年乃陳獨秀與高君曼所生之子,解放前去了香港;守在墓前的,隻有鬆年一家。共和國成立後的頭十幾年裏,鬆年每年尚能前來掃墓,自20世紀60年代始,陳家人再也未敢踏入此地。

令人頗感意外的是,陳鬆年一家在那場全民族的劫難中,並未遭受過分的折磨!比起陳長璞那位姑姑的九死一生,陳鬆年一家像是受了神靈的護佑。

陳長璞的那位姑姑叫陳子美,是祖父與姨祖母高君曼同居後第二年所生的女兒,也是鶴年的姐姐。“文化大革命”期間,陳子美因係陳獨秀之小女兒而備受淩辱甚至毒打。1970年前後失蹤。世人鹹謂斯人已自盡矣,有的陳獨秀傳記中還注明“陳子美死於十年動亂中”。

然而,誰也想不到,1997年9月14日的《環球時報》上,竟刊發了該報駐聯合國特派記者對陳子美老人的專訪。原來,陳子美尚在人間,且在美國,時正麵臨生存危機!該文披露,當年,陳子美實在無法忍受非人的折磨,竟以五十八歲的老嫗之軀泅海偷渡,而維係其性命的,隻有綁在身上的五六隻醬油桶!蒼天保佑,她居然成功地抵達香港。怕被港英當局遣送回國,未等找到陳鶴年,陳子美便又經千辛萬苦亡命美國,直至1989年夏季以後才成為美國公民。這個苦命的女人,把兩個兒子接到了美國。豈料1991年她因病住院回家後,卻發現全部積蓄與財產被兒子拿走,從此隻好靠政府補助金過活。因積欠房租一萬四千美元而被公寓管理公司起訴至法院,若不在規定的期限內繳足欠款,八十八歲的她就隻能流落街頭!老人隻籌得兩千美元,但杯水車薪,於事無補。當地報紙披露陳獨秀之女陷入困境的消息後,紐約市政當局已應其本人的要求,提請法院延期審理此案,並資助了五千美元,但仍欠七千美元。

國內主持陳獨秀研究會的唐寶林先生聞訊,一邊發動會員捐款,一邊上書中共中央辦公廳籲請緊急救助。後得上級通知:“中華海外聯誼會”已將九千美元彙給了陳子美老人。一個月後,在中共中央總書記江澤民以中國國家元首身份訪問美國期間,中國駐紐約總領事館派出兩位領事攜鮮花前往老人的住處探望,並表示:以後有事可電話求助。老人遂於次日在住處召開記者會,發表書麵聲明,對中國駐紐約總領事館致謝。陳獨秀之女的困境遂暫告解除。

這段真實的故事,是一直研究陳獨秀的唐寶林先生和李銀德先生提供給我的。

知道了“庶女”陳子美的悲劇,就越發想知道“嫡子”陳鬆年一家“文化大革命”時得以保全之底蘊。

問陳長璞:舉國動蕩,安徽尤甚,你們一家,憑甚幸免於難?

她竟答:我們也不知道。

我遂妄自揣測:很可能是偉大領袖當年的那句話還在發揮餘熱,要麼是他老人家幹脆給安徽方麵打過招呼而你們依然不知道罷了!

陳長璞聽得猶豫了,俄爾,笑笑,說:也可能。

1979年10月9日,是陳獨秀百年誕辰之日。這一年,安徽省文聯某人想要看陳獨秀墓,陳鬆年奉命陪同。這是時隔近二十年,陳鬆年第一次來看父母墓。令他吃驚的是,那一片墳堆幾乎夷為平地,碑已全不知了去向!是啊,長年無人祭掃的墓丘,怎抵得了春風秋雨的剝蝕?幸好找到當年為陳獨秀抬棺的一位老農,才在老農的指點下於樹林叢中找到原墓的位置。殮陳獨秀的是朋友贈的楠木棺,重得很,當年雇了八個壯漢才抬得動,所以老農記得起來。

為了下次不再找錯,陳鬆年特意在身邊的一株杉樹上留下了明顯的刻痕。

然而,下次再來,那株大樹卻已隨整個杉林被砍伐!陳鬆年慌了,索性鬥膽給安慶有關部門寫信,要求重修陳獨秀墓。那時,舉國一心,“撥亂反正”,他們很快得到了答複:以家屬名義重修,錢由政府出。盡管隻有區區兩百元,隻夠清理荒蕪,抔土立碑,重壘一座與百姓塚墓無異的墳塋,但這畢竟表明了共產黨政權對生於斯、葬於斯的陳獨秀正在轉變態度啊!

於是,有了陳獨秀在故土的第二方石碑:

公元一九七九年十月九日

陳公仲甫字獨秀母高太夫人合葬之墓

子延年喬年鬆年鶴年泣立

從“乾生、仲甫”,到“仲甫、獨秀”,蒼天在一日日轉晴,公理在一年年複蘇。

到了1981年5月,如先祖一樣直率的陳長璞為爺爺的“曆史遺留問題”徑直上書中共中央。此信有幸被複出權力中樞的鄧小平讀到,極富政治智慧的鄧公,未對陳獨秀作任何新的評價,隻就墳墓一節做出批示:

陳獨秀墓作為文物單位保護,請安徽省考慮,可否從地方財政中撥款重修,並望報中央。

得鄧小平批示,安慶市財政局撥款兩萬元進行第二次修墓—資金比第一次多了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