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不自覺地摸了下臉,接著笑了:“哪能呢?我孫子都好幾歲了,我還沒多少變化?”嫣然笑語宴宴,曾之敏心中無限感慨,當年曾太夫人說的話又在耳邊,人這輩子,遇到什麼事,還不知道呢。天下,哪有一成不變的事?
想著曾之敏的眼角就有些濕,曾大太太已經笑著上前招呼:“小姑就是這樣愛說話,都坐下吧。說起來呢,都是熟人,也不用各自拘禮了!”
曾之敏收起心中感慨各自坐下,曾大太太瞧見馨姐兒和曾大奶奶站在那邊,就笑著招呼道:“二奶奶還是去和你娘坐著吧,這麼些年都沒見著,你娘還不曉得有多想你呢!”
“婆婆就是曉得疼我們這些媳婦!”馨姐兒含笑說了這麼一句,輕快地走到嫣然身邊坐下。嫣然看著女兒,想要伸手摸摸她的臉,縱然她現在已經出嫁,生兒育女,但在嫣然心裏,孩子終究還是孩子。
不過嫣然還是忍住了,和眾人又說笑了一會兒,曾大太太也就讓馨姐兒帶了嫣然先下去歇一會兒,讓她們娘兒倆說說話。
“娘,您那外孫聽說您要來,早幾日前就嚷著了,結果昨晚走了困,今早我讓他起來,他啊,怎麼都起不來!”離了婆婆,馨姐兒還是和在閨中時一樣的活潑,從曾大太太上房出來,就說了一路。
從家裏的事說到家外,恨不得把這分開這麼些年的事,都盡情地告訴嫣然。嫣然含笑聽著女兒說話,馨姐兒說了半會兒才停下來:“娘是不是嫌我呱噪?”
“你在我身邊時候,我倒是真有點嫌你呱噪,但現在你不在我身邊了,我就覺得,還是想念你的呱噪!”嫣然的話讓馨姐兒又笑了,抱住嫣然的胳膊頭就靠上嫣然的肩:“娘,我好想你!”
“方才在你婆婆跟前是怎麼說的?這會兒在我麵前,又像孩子了?”嫣然這取笑女兒的話剛說完,就聽到傳來孩子的聲音:“啊,娘,外祖母到了沒,我有沒有見到她?”
說著話通往裏間的簾子掀起,一個四五歲的男童揉著眼睛走出來。身後還跟了丫鬟在那拿著衣衫:“哥兒,把衣衫穿上。”那男童已經撲進馨姐兒懷裏,圓溜溜的眼睛和馨姐兒一模一樣:“娘,外祖母在哪呢?”
馨姐兒伸手就把兒子的耳朵擰住:“有你這樣的嗎?貪睡不起來不說,沒瞧見你外祖母坐在旁邊?”男童睜著眼看看,見嫣然對自己溫柔地笑,男童的眼眨了眨:“啊,這就是外祖母。”
嫣然瞧見這孩子也十分喜歡,張開手要抱他,馨姐兒已經道:“娘,您別慣著他,這孩子,調皮的緊,也不曉得像誰?”
“像你小時候!”嫣然見孩子要給自己行禮,急忙把他拉起來,抱在懷裏四處瞧了瞧才問馨姐兒:“這孩子長的,和他大舅舅小時候倒一個模子出來的。閨女現在隻怕還在睡?”
馨姐兒的女兒才四個月大,這麼大的小嬰兒,更是成天除了吃就是睡,提到女兒,馨姐兒勾唇一笑:“但願他妹妹啊,沒有他這麼調皮!”
男童手裏正握了一把嫣然給的見麵禮不曉得往哪裏塞,聽到馨姐兒的話眼睛就又圓鼓鼓地睜起來。
“孩子還小,調皮些也罷了。不過我瞧你婆婆,管教出來的孩子也不會差!”嫣然的話讓馨姐兒點頭:“可不是嘛,連四妹妹這樣的,當初都被拗過來了,還怕別的?”
程姨娘所出的曾家四小姐,畢竟曾養尊處優過,那樣隻有個人幫著做粗使,飯要自己燒,衣要自己補的日子過不了一個月就哭著不肯過。她不肯過這樣日子,但曾大太太沒有就此放手,並沒讓她和姐妹們一樣,而是讓她在小院裏,日複一日地抄寫典籍經書。足足過了兩年,曾大太太這才給她重新配了丫鬟婆子,教導她大家閨秀該學的規矩,該懂的事。
不管這曾四小姐心裏想的是什麼,但最起碼麵上她還是乖巧懂事,走出去也不會壞了曾家名聲。曾大太太見她年紀漸長,也就給她尋著親事,尋了一個讀書人家,給她備了一份嫁妝嫁出去,至於以後日子過得怎樣,那就是她自個去過,曾大太太管不了也沒法管。
“瞧這才嫁過來幾年,就隻記得你婆婆記不得我了?”嫣然逗著懷裏的外孫,笑吟吟地說了這麼一句。馨姐兒的唇微微撅起:“是您說的啊,娘,您說,這過日子,是要人心換人心的。我這不就要記得您的話。”
真是長大了,再不用操心了,嫣然看著女兒,心裏百感交集,丫鬟已在外頭道:“太太那邊差人來說,說今兒的酒席是要擺在園子裏還是上房?還請親家太太拿個主意呢!”
“娘,您瞧擺哪裏好?”馨姐兒聽完就問嫣然,這樣問詢,足以證明曾家對嫣然的重視,嫣然想了想才道:“那就擺花園裏去,這些日子荷花該開了吧?”
馨姐兒把曾大太太遣來的人叫進來和她說了,那丫鬟仔細聽了,應是而去。嫣然看著她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這一轉眼,三十多年過去了,三十多年前的自己,和三十多年後的自己,完全不一樣了。
當站在上房聽命於主人時,從沒想過,會有那麼一日。
“娘,您又在發什麼愣呢?我們啊,也該收拾收拾去赴席了!”馨姐兒手裏拿著梳子,讓丫鬟把孩子抱出去,這才笑著對嫣然說。
“我不是在發愣,隻是覺得,這就像一場夢,也許當醒過來的時候,我還躺在那棵樹下,知了在一聲聲地叫著!”嫣然接過梳子,對著鏡子把有些亂的發抿上去,收拾整齊了才回答女兒的話。
“夢?娘,您想的也真……”馨姐兒又想笑出來,但還是忍住笑:“娘,這不是夢,您瞧,您聽得到我說話,看得到我,還有您外孫也在叫外祖母。娘,我曉得,您心裏總有點過不去。可我剛嫁過來的時候,也有點過不去,怕別人瞧不起,可後來我想,怕什麼別人瞧不起啊?各人過各人的日子唄。”
“我不是怕別人瞧不起,馨兒,你是曉得我的脾氣的,我從沒怕過這些,我隻是有些感慨,若太夫人曉得這些,她將如何?”
馨姐兒的唇微微翹起:“娘,您啊,想的就是太多了,都說勞心者多憂,您就是這樣!”
“你還抱怨起我來了,若我不是這樣勞心,你啊,今日也不會這樣!”馨姐兒也不說話,隻是拉起嫣然就往外走:“娘,您也聽過戲的,難道不知道有一句,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娘,人這輩子,就是這樣。若連世事變幻滄桑都看不透,還活個什麼勁。”
嫣然又拍拍女兒的手,沒告訴女兒自己不是看不透,而隻是想起往事。兩人往花園裏走去,這花園和原先時候有些不同,但輪廓還是差不多。
記得這裏,該有棵海棠樹的,現在卻種了芍藥,那邊的柳樹還沒有變。至於這座假山也是原先就有的,當初在這假山邊,還遇到一件事呢。嫣然往裏走去,當初的一切都又在眼前。
仿佛能聽到有人叫嫣然,回頭,什麼人都沒有。這一生,就這樣過去了。
嫣然把女兒的手握的更緊,和她一起往曾家酒席那邊走去。
今日赴席的都是曾家的人,曾之賢這會兒才趕到,瞧見嫣然母女進來曾之賢就起身相迎:“我還怕你說我不肯等你呢,緊趕慢趕地來,還是晚了!”
“大姑太太說笑了,您在這家裏,現在也是許多事情,我怎會嫌您到的晚?”曾之賢請嫣然坐下,曾大太太已經道:“今兒啊,也不用那麼拘禮。二奶奶你就在你母親身邊坐下。大奶奶你也坐到我身邊來,都別什麼布菜,有丫鬟們服侍呢!”
曾大奶奶應是笑道:“那我今兒啊,也沾二嬸嬸的光。”
“那下回親家太太來的時候,我也要沾大嫂子的光,婆婆,您說好不好?”馨姐兒這話樂的曾大太太拍了下桌子:“瞧瞧這丫頭,就是一張嘴巧。下回啊,當然許你沾你大嫂子的光了。”
“那我就先謝謝婆婆了!”曾大奶奶笑吟吟地說。曾之賢故意把臉一放:“大嫂就是愛顯擺您兒媳婦多還孝順。”曾大太太哈哈大笑:“我兒媳不也是你侄兒媳婦,你侄兒媳婦孝順,你有什麼好不高興的?再說了,外甥媳婦也是十分孝順的。”曾之賢故意道:“得,大嫂這話說的有理,我啊,也就不駁了!”
席上眾人都笑了,見眾人各自坐下,丫鬟們已經把菜端上來,曾大太太倒一杯酒,端起酒杯先敬嫣然,嫣然接酒杯在手,笑吟吟地聽著她們說話。
“現在瞧見了吧,你有什麼好擔心的?我自個的侄兒我自個難道不曉得,但凡有一點點不好的,我也不會答應做這個媒。你要曉得,這做媒啊,做好了沒人讚,可做不好了,就會被人埋怨!”曾之賢笑著對嫣然說。
“我這輩子就是愛操心,你又不是不曉得!”嫣然的話讓曾之賢又是一笑。聽她們說一會兒話,看一會兒這園中景色,等到席散時候,嫣然已經有些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