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農場的汽車站,人群裏有沒有李桂呢?李桂來接沒有?沒有,沒有。杜晚香隨著被人們擁進一間大屋,屋中燃燒著一個汽油桶做的大火爐,爐筒子就有房梁粗,滿室暖融融的。屋子裏沒有什麼陳設,隻有一張白木桌子,幾條板凳,有些人圍在剛下車的家屬們周圍,問寒問暖,連說:“一路辛苦了,先到場部招待所呆幾天,好好休息。有什麼需要,有什麼困難,盡管說。這就到了家嘛。”這些人杜晚香一個也不認識,卻象來到一個親戚家被熱情招待著,又象回到久別的家裏一樣,樣樣生疏,樣樣又如此熟稔。她也就象在家鄉一樣習慣地照顧著別人。有人拿開水來了,她接過來一碗一碗的倒著,捧到別人麵前。看見地上有些泥塊,煙頭,便從屋角拿起一把條帚掃了起來。旁人先還有點客氣,慢慢也就不覺得她是一個從好幾千裏遠新來乍到的客人,倒好象她也是一個住久了的主人似的。那個同車來的幹部,一路來很欣賞杜晚香的那種安詳自若,從容愉快的神情,他對她說:“這就是家,我們都在這裏興家立業。我們剛來時,連長帶著我們一連人,說是到農場去,汽車走了兩天,第二天傍晚,汽車停在一塊靠山的荒地上,連長說:‘下車吧!到家了,到家了。’家在哪裏呢?一片原始森林,一片荒草地,哪裏有家呢?我們遲疑地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不動彈。連長說:‘都下車吧。都到家了,還不下來。’又說: ”陝下車,砍木頭,割草,割條子,蓋個窩棚,要不今晚就要露營了。’連長首先跳下車,我們一個一個也都下車了。忙忙亂亂,就這樣安下家來。哼,現在可不一樣了。你明天看看場部吧,電燈電話,高樓大廈咧。回想當初真夠意思。”
家屬生活
離場部三十多裏路的第十三生產隊,是一個新建隊。李桂是這個隊的一名拖拉機手,雖是新手,但他謹慎,勤奮,有問題找老師,一麵工作一麵學習,在這都是初來乍到的人群裏,誰都在做著沒有學習過的新鮮事兒,因此他很忙。妻子來了,他很高興。他從集體宿舍搬了出來,在一間剛蓋好的幹打壘的草房裏安了家,一切整修過日子的事,都交給晚香,心裏很滿意,在他家鄉整整辛勤勞累了十一年的媳婦,該安安閑閑過幾天舒服日子,他的工資很夠他們過的。
杜晚香忙了幾天,把一個家安下來了。從生活看來是安定的。但人的心境,被沿路的新鮮事物所激起的波浪卻平靜不下來,她覺得有許多東西湧上心頭,塞滿腦子,她想找一個人談談,想找一些事做做,可是李桂很少回家,回家後也隻同她談談家常,漫不經心地說:“先住下,慢慢再談工作。再說,你能幹什麼呢?無非是地裏活,鋤草耪地,可這裏是機械化,大型農場,一切用機器,我看把家務活做好也不壞嘛。”
五月正是這裏播種的大忙季節,紅色的拖拉機群,在耙好的大塊大塊的地麵上走過去,走到好遠好遠,遠到快看不見的地邊,才轟轟轟地掉頭轉回來。杜晚香在宿舍前邊一排剛毅的楊樹跟前,一站半天。她不是一個會表達自己思想的人,她才從小山溝裏出來,覺得這裏人人都比自己能幹。連李桂現在也成了一個很高很大的角色。他出過國,在朝鮮打過美國鬼子,他學習了幾年,增長了許多知識,現在又是一名拖拉機手,操縱著那末大的,二十幾匹馬力的大車,從早到晚,從晚到早的在這無垠的平展展的黑色海洋裏馳騁。他同一些司機們,同隊上的其他的人有說有笑,而回到家裏,就隻是等著她端飯,吃罷飯就又走了,去找別的人談,笑,或者是打撲克下象棋,他同她沒有話說,正象她公公對她婆婆一樣,其實,他過去對她也是這樣,她也從沒有感到什麼不適合,也沒有別的要求,可是現在她卻想:“他老遠叫我來幹什麼呢?就是替他做飯,收拾房子,陪他過日子?”她盡管這樣想,可是並沒有反感,有時還不覺地產生出對他的尊敬和愛慕,她隻是對自己的無能,悄悄地懷著一種清怨,這怨一天天生長,實在忍不住了,她便去找隊長:“隊長,你安排點工作給我做吧。我實在閑得難受。”隊長是一個老轉業軍人,同來自五湖四海的家屬們打過交道,很懂得家屬們剛來這裏生活的不習慣,總是盡量為她們想辦法,動腦筋,做細致的思想工作。可是對於現在這個急於要求工作的人,還不很了解,也還沒有領會到她的充滿了新鮮,和要求參加勞動的熱情,他隻說:“你要工作麼,那很好嘛,我們這樣一個新建隊,事事都要人,處處有工作,你看著辦嘛,有什麼事,就做什麼事,能幹什麼,就幹什麼。唉,要把你編在班組裏,還真不知道往哪裏編才合適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