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佛
我說,你回去吧。
他抬頭看看我,細細的汗珠爬了他一臉。他說,不急,你娘說了,過了這座山,我就回去。
我知道他是固執的,認定的事就很少有更改的時候,但是要爬過這座山,至少還需要半個小時,這對於我並不是很難的事情,而對於他,一個腿有點跛的老人,並不是簡單的事情,況且回去的路還很長。
天公也不做美,剛才就陰沉著個臉,現在已經淅淅瀝瀝地下起了牛毛細雨。
他背了我的鋪蓋,臃腫的鋪蓋與他消瘦的身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本來我說我來背的,可是他搶過去就再也不鬆手了。這次出門打工,我本想一個人悄悄地離開的,可是當我打開家門的時候,卻看到了等在門外的母親和他,我既有點驚訝,又有點心虛。我低了頭,想繞開他們,可是卻被母親叫住了。母親說,順子,叫你叔送送你。我斜了他一眼說不用。他似乎想笑,可是又沒有笑出來,隻是嘴角動了一下。我說,你們都去忙吧,我想一個人清靜地走。母親說,你這孩子,就是這麼不懂事,你叔送送你又怎麼啦,還能吃了你不成。其實我是懂得他們的意思的,自從母親和他公開了那層關係之後,我就想離開這個家了。而他們所做的這一切不過是想獲得我的同意而已,而我,想起父親,就硬了心。
說起他,一點也不陌生,如果沒有這一切事情的發生,我可能會像原來那樣親熱地喊他叔叔,我從小就跟在他的屁股後麵上樹掏鳥下河摸魚,可以說我是他看著長大的。他年輕的時侯曾娶過媳婦,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媳婦跑了,他就獨身,一直到現在。
雨有點大了,我看見他把鋪蓋從背上挪下來抱在懷裏。我說,你回去吧。他說,不礙事,馬上就到山頂了。山路已經有點滑了,偶爾的會趔趄一下,我看看陰沉的天空,不知道為什麼會碰上這樣的鬼天氣。
山頂到了,雨也有點密了,在空中形成了細細的雨簾。他的頭發已經濕了,額頭的皺紋愈發的明顯。他粗粗地喘著氣,我知道他肯定累壞了。
我不送你了,他說,你娘說了,一個人在外要注意身體,到了之後要先給家裏打個電話,太苦太累就回來。
我不吭聲。我隻說,你走吧。
他又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要交可靠的朋友。
我不吭聲,他把我當小孩子了。
他還說,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還小,根本不懂大人的事情……
我說,你還有事嗎?你不走,我先走了。我伸手要我的鋪蓋卷。
他的臉色一變,像犯了錯的小孩子一樣一下子止住了話茬。一會,他又小聲地說,要恨你就恨我,這不關你娘的事。
我扯過我的鋪蓋,轉身就走,我已經不想再與他浪費過多的時間了。
他說,等等。他追上來,摸摸索索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紙包。他說,這是五百塊錢,自己路上買點吃的。他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說,我有錢,我自己的錢還花不完呢。我阻擋著他的胳膊,兩個人開始撕扯起來。
忽然,他停住了手,似乎有點憤怒了。他說,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固執,你說,我哪裏做錯了,你說!
我驚詫他的憤怒,長這麼大,還從沒有看他急過。
你哪裏錯了你自己知道。我嘴硬著。
哼,別以為自己有什麼了不起,你懂得老人的心嗎?這五百塊錢,你愛要不要!他狠狠地把錢摔在我的鋪蓋卷上,然後扭頭就走。
他的全身已經濕透了,衣服貼在身上越發顯得消瘦。我盯著他的背影不知道該不該追上去。
突然,他一個趔趄,我看見他的身體一斜,人整個地滾了下去,他努力地掙紮著,許久才在一個斜坡處停了下來。
我張大了嘴巴,疼痛忽然間跑遍了我的全身,我楞在那裏,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跑下去幫幫他?
順子,我沒事,走你的吧。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衝我揮揮手,大聲地嚷著。
淚水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不爭氣地湧出來,我抓起他的錢,還有鋪蓋卷向另一麵山下一陣狂奔,我想哭,我更想叫,我的胸口被什麼堵塞著,憋悶著。
我在一棵樹下停下來,抖抖地從胸口處掏出那封早已寫好的信,我本來想到城裏就寄給母親的,可是現在,我把那封信撕得粉碎,然後像蝴蝶一樣扔向天空。
信並不長,其實隻有一句話:娘,如果你和他成親的話,我就永遠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