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也奇怪,沅陵看龍船並沒有劃分某某村、某某鄉該在什麼位置,但是看船的人偏偏都有自己習慣的地方,就是劃著小船來看船的人也都自然在賽道旁上下兒一字排開,紅船從上南門將船排開直到江心,黃白船以下南門為基地將船向外延伸,和紅船遙相對陣。隻見紅旗如霞,黃白旗似雲。

紅船勝了,上遊人若癲若狂,唾沫足以將黃白龍的人淹死;黃白船勝,下遊人如瘋如癡,爆竹聲足以讓江水倒流。

紅龍吼--

“白龍白,一船鴉片客;紅船紅,一船趙子龍。”

黃白龍吼--

“紅船紅,一船爛蜈蚣;白船白,一船真豪傑。”

紅龍吼--

“黃船黃,龍船像懶床。”

黃白龍吼--

“紅船紅,彎腰像蝦公。”

龍船剛剛開始比賽,沅陵人有一半喉嚨啞了。

一婦女看龍船,拚命喊攢勁(加油的意思),由於用勁太大,把如背簍粗的腰都喊折了,半個月做不得那好事,留下了一句俗話:“船上人不著急,岸上人掙斷腰。”

一漢子拖著3歲兒子看龍船,因為人太擠太多,隻好將兒子扛在自己肩上。比賽開始兒子騎在父親頭上跟著人群喊攢勁,喊得童子尿直瀉父親頭上,父親邊抹臉上流下的臭水邊問:“我們的龍船贏了麼?”

兒子答道:“贏了。”父親說:“贏了就算了,不然老子撒把尿讓你吃。”

南岸倆口,男的是紅船上人,女的是黃船上人,平日生活還算和氣,隻是過不得農曆五月。

每到五月龍船鼓響,男的免不了要說:“今年肯定是紅船贏。”女的哪肯服氣:“今年肯定黃船贏。”每年為了爭龍船輸贏,哪怕龍船還剛下水,屋裏就鬧開了鍋,男的摔瓶,女的砸鍋,男的摔碗,女的砸缽,一屋壇壇罐罐打得稀爛,直到龍船賽完半月以後倆口才慢慢和好,重置家當,這場麵一直延續了好多年。

到底是女人心疼錢一點,為了回避這場戰爭,每到五月,婆娘在樓頭插一杆黃旗,以示對家鄉龍船的支持,然後反複叮囑老家夥不能將這黃旗拆掉,直到丈夫點頭默認時才離家回到娘家去住。

婆娘走後,漢子卻在窗口插兩杆紅旗,雖然倆口不會再吵,但那兩麵旗依然在長風中嘩嘩作響。等到龍船冷火以後,婆娘回到家裏,雖然還要為龍船的輸贏爭上幾句,總比氣頭上砸爛壇壇罐罐好得多。

酉水河畔一位70多歲的老漢,有兒有孫,他養了幾隻下蛋雞。雞蛋自己從來不吃,也不讓兒孫們吃,怕的是劃龍船季節自己拿不出東西表示表示。蛋存一年,看龍船進城將蛋全都換成鞭炮,他守在沅水邊,一守幾天,家鄉船每贏一頭,放鞭一次,如此輪回,直到放完,心裏好生舒服。輸了,在回家的渡船上傷心良久,趁人不注意時偷偷將鞭炮倒入河中,連同他的喜悅一起淹沒。回家後不再出門,天天數新下的雞蛋,默默地等待來年。

經過“跑火”、“關頭”、“清橈”、“練船”、“賞紅”、“搶紅”的預熱階段,各龍船到了決賽的關鍵時刻。農曆五月十二日至十四日,赤、橙、黃、綠、青、藍、白各龍彙集古城沅水之濱,在數萬人的呐喊聲中舉橈宣誓,拉開了祭江的序幕。頓時,鼓如雷,煙似雲,動橈霧氣生,吼聲破山門,三千載浪裏爭雄,九萬年不老鄉情。其勢如火燒赤壁,如水漫金山,如風卷殘雲,如百萬雄師過大江。所謂“船旗且作帥旗舞,人氣權當龍氣橫”就是當時的寫照。看那波瀾壯闊的場麵,那就是“火之血、酒之氣”的翻湧,那就是“山之骨、水之魂”的升騰,那不同樣是“心高山則矮,協力灘也平”,“神乃吾民,吾民皆神”的佐證嗎!

龍船大戰幾日,總有勝負,雖說勝敗乃兵家常事,輸者心裏到底還是不舒服的,尤其看到勝利者的歡呼、呐喊張揚和那些捧場者的不可一世,他們心裏哪肯服氣,總得找出一大堆不是理由的理由。

“終點線有欺假。”“劃上水吃虧些。”“不走艄試下家夥囉。”於是,一陣自慰,一陣爭吵,輸了還是輸了,龍船隻好鑼兒不響鼓不敲,一陣亂橈繞道而去。

有的輸船者硬是咽不下那口氣,一怒之下打碎橈片,砸爛輸船,以示輸船沒輸人,然後連夜偷料趕做新船,氣勢不凡地找對手報“仇”。於是有人說:沅陵龍船的精彩一筆就在於此--砸船。

回家後,輸船者在別人的嘲笑、蔑視中本來已經忍耐不住,加上自己的堂客時不時溜一句--

“隻曉得脹飯。”

“長一身憨肉。”

“一臉婆婆相。”

“卵用。”

劃船的漢子哪聽得這些,砸碎飯碗就賭朝天咒:“明年哪個再劃是豬養的。”“明年哪個再上船是狗日的。”“明年哪個來看龍船都不是人。”

就這樣,那些漢子要少說一年的話,多憋一年的氣,隻要有人提起龍船,他們就溜到一邊,不是吧嗒吧嗒抽著旱煙,就是咕嚕咕嚕喝起悶酒,心跳卻像“咚咚”的龍船鑼鼓聲。

然而這群山裏漢子,他們何嚐能抵擋這千年不絕的龍船誘惑。平時,他們隻能抬頭看山,低頭看河,春種、秋割,麵對的全都是不會說話的土地。因此,他們唱山歌要別人答腔,喊號子要別人呼應,發一陣脾氣也希望有人和他對罵,一年一度的龍船大賽又怎能少了他們呢?

他們此刻會想起打橈片的威風,紮紅頭巾的氣派,浪裏飛舟的勇氣以及幾十萬人為之呐喊的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