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和蔡家崗的年輕人跋山涉水,深入調查,繪製出一張張嶄新藍圖。一座座工廠在他們的汗水裏建成,他們從彩色鈾片磚廠看到了黃泥的價值,從水泥廠看到了石頭的價值,從軋鋼廠看到了礦石的價值,從針織廠看到了棉花的價值。短短十年工夫,蔡家崗當年的幾個小廠已發展壯大成為年產值過億元的工業集團,比1983年268萬元的工業產值翻了四番。
就為了給這些廠子引進資金、采購設備、尋找人才、推銷產品,春樵充當了蔡家崗人民的特殊使者。他時而上北京、下廣州,時而跑上海、奔長沙,據鄉裏的會計統計,他回鄉十年,至今已出差六百多次。
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每次出差,鄉黨委、鄉政府都有專人安排他的宿食,然而他卻一次也不聽安排,住宿他選最低檔的旅店,坐火車他隻要硬座,給他買點水果解渴,他卻說隻喜歡吃蘿卜。有一次,他從北京到上海,從上海回長沙,幾千公裏的夏日旅途,就是一個幾斤重的蘿卜代替了所有的飲料和水果。鄉親們知道這事後心裏發酸、臉上發麻、眼角掛淚。在那火車上,有好多公子小姐望著他笑,笑他窮、笑他土、笑他丟格。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他就是名噪華夏的全國勞模,萬萬沒有想到他就是當年的中央委員,萬萬沒有想到80年代離休的老幹部還有如此風範。
吃蘿卜的習慣,春樵這輩子隻怕改不掉了,記得他3歲那年,由於生活所迫,母親隻好領著他去討米。當時一個有錢人要用三擔穀子買下他,母親沒有答應。回家的路上,小春樵餓得走不動了,母親悄悄采了一個蘿卜給他充饑。春樵吃著蘿卜,含淚望著母親,總覺得好甜好甜。他8歲那年,母親病故,春樵吃蘿卜的時候更多了。他12歲那年,父親去世,從此,他隻能趕著別人的牛群,匍匐在別人的田地裏,啃著蘿卜,度過了帶淚的童年。解放後,他吃著蘿卜,帶領群眾開辟了蔡家崗的千畝良田,吃著蘿卜,和鄉親們築起了建河大堤。如今,他還喜歡吃蘿卜,就連去墳地祭母他也帶了幾個蘿卜。在旁人的眼裏,也許他是在解渴,然而在知情人的眼裏,他是在品味著苦樂人生。當年母親沒有把他賣掉,他怎能忘記那段辛酸歲月,怎能忘記這塊生他養他的土地呢?
春樵沒讓鄉親們失望,他就像母親墳前的那棵樹,永遠紮根於故土,永遠生長在群眾的綠葉之中。
其實,春樵還有一種很少有人知道的習慣,那就是種扁豆,他記得老伴曾和他哼過一首歌謠:
藤兒彎彎,扁豆彎彎。
藤兒彎彎往上攀,扁豆彎彎盼月圓……
如今,月兒圓了還會再缺,蔡家崗富了已不會再窮。因為,他走過的那條道路,已比過去更寬更長;他身後的一代,已比他的目光更明更亮。
春樵回來了。說不上他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但是,他帶來了一種精神、一種品德、一種被好多人忘記了的形象,同時,也帶回了一個道理:秋天的金黃,是因為有了春夏的陽光;夕陽的餘暉,是為了點燃明天的太陽。
金色的黃昏
在好高好高的涼山背後,在好長好長的山路那頭,在好紅好紅的楓葉下麵,在好香好香的茶林之中,有一座小院,在這裏收藏著一個金色的黃昏。
俗話說“童年趣,少年情,人到老年怕孤身”。然而命運之神偏偏對他們作了這種不公正的安排。他們有的中年喪夫,有的老年失子,有的病呆,有的傷殘,老年人最忌諱的事情統統落到了他們身上。看著他們臉上的風刀霜劍,他們曾料定自己將有一個風雨的黃昏,冰冷的暮年。然而,在我們的國度裏,老人想到的,有人想到了;老人沒想到的,有人也想到了。近些年來,懷化市銅灣鎮黨委花了近六萬元,給散落在各村的孤殘老人修了這座敬老院。從此,一個普通的共產黨員闖入了他們的生活。
她叫周喜梅,已經53歲,在人生的四季中應該是秋天了。她兒孫滿堂,碩果累累,按常情她應該在家裏帶帶孫子,享享清福了。可是她卻來到這個很少有人願意幹的敬老院裏,艱難地扶起時時都可能墜落的十二個生命。
美其名曰她是院長,其實,這可是天下最難當的院長呀。麵對這些孤殘老人,她能支配誰呢?相反老人的每一聲呼喚,每一次呻吟,甚至每一絲痛苦的表情都撕扯著她的心。
她不得不融服務員、保育員、炊事員於一身,挑起了一個男人都無法挑起的重擔,忍受著一個女人超負荷的艱難。
“老小老小”,一個在生命的源頭,一個在生命的盡頭,都需要無限的情愛做他們的生活拐杖。再加上瞎子老人單單有尿床的毛病,癱子老人獨獨有好動的習慣,跛子老人偏偏有散步的嗜好,聾子老人恰恰有和院長聊天的心願。唉。麵對這些老人,她深深知道不能責備,不能埋怨,隻能安撫,隻能從命。因為他們心中淤積的酸楚太多太多,他們享受過的甜蜜太少太少。她必須用所有的餘熱來溫暖他們冰冷的回憶。
漫長的五年呀。無需問她苦不苦,無需問她累不累,更無需問她髒不髒,隻要想想服侍自己家老人的那番情景,也就知道她的艱辛了。如果說她為了名,這偏僻的小院恰恰是被記者遺忘的角落;如果說她為了利,80元錢的月薪應該是不足掛齒吧,她究竟為了什麼呢?她的行動回答了所有的問號。她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為什麼。她隻知道老人們可憐,他們應該有一個和常人一樣的家,他們應該得到和常人一樣的溫暖,一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