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舟山的名號不止薛昀,就連隻讀過幾本書從沒出過家門的絲菀都目露向往,“原來舟山先生在鬆鶴書院做了隱士,可教一眾傾慕者好找。”話被絲菀打斷薛平也不訓斥,絲菀覺得今天的父親對自己格外寬容,寬容到令她心中直打鼓。
“還有半日時間,你不要浪費了,回去仔細溫習一番,待明日老師考校你時不要給我薛家丟臉。”薛平哪裏是不放心薛昀的功課,他不過是找借口將薛昀支走好單獨跟絲菀談話,是什麼話連自己都不能聽?薛昀狐疑地瞅大哥一眼,“是,必不辜負大哥心意,小弟先告退。”
絲菀目送薛昀走出書房,執著的看著他的背影,似乎薛昀的離去帶走她最後一點屏障,“坐下吧。”薛平指指隔著一個高腳桌的太師椅,絲菀隻坐三分之一,薛平看著女兒端莊有餘意態不足的坐姿心中泛起憐愛之情,“今早聽說你在絲寧門外等了兩個半時辰,可有凍著?”還是生硬的語調,話裏卻透露出滿滿的關心。
絲菀垂下眼瞼埋沒了委屈,“都是丫頭們訛傳,隻略站了一刻鍾就進到廂房裏等了。”雖說隻是一刻鍾,在這下雪的冬日,還是清晨,想來也是寒冷徹骨,薛平沒有因為女兒的安慰而放心,“伸出手來給我瞧瞧。”
絲菀聽話的伸出手給父親看,薛平將女兒玉蔥似的小手兒握在手心捏了捏,見她的皮膚比那剛出鍋的水晶餃子皮兒還嫩,薛平愛也愛不盡,考慮到自己的嚴父形象才依依不舍的撒了手,“女兒家,最該愛惜的就是自己。”絲菀無言相對,隻好垂頭聽訓,可父親說完這一句卻不再有下文,絲菀抬頭看向一桌之隔的父親,驚訝地發現不知何時年富力強的父親已經鬢生華發,眼角眉梢的老態令人心酸。
“父親。”絲菀聽到自己情不自禁的低呼,連忙用帕子捂了嘴掩飾失態,薛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察覺到女兒的眼神已經變了,敬畏裏帶著點點心疼,“絲菀,為父待你如何?”
“自然是極好。”絲菀心裏補充要是能改改你的脾氣就更好,不過這話她沒膽告訴父親,“你叔叔嬸嬸們待你如何?”
絲菀吃不準父親問這些的目的,但是父親看著她不容許她回避,“二叔雖然整日流連在外,但每次回家都記得給我帶一份禮物,三叔雖然於家事稍有不公,但對我們幾個小輩都是一視同仁,也是極好。”絲菀歇口氣,“嬸嬸們都是溫柔和善人,沒有不好的。”
“絲菀,你將你四叔漏了,說說你四叔待你如何。”薛平提醒絲菀,她從小跟薛昀親厚,倒是比一般兄妹還要要好,所以絲菀下意識的將薛昀排除出了叔叔輩。
“四叔更不用說,闔府誰不知四叔最喜我。”絲菀說到這一點不免有些自得,闔府多少花朵兒似的女兒,偏偏自己和四叔最聊得來。
薛平點點頭,這個小四弟滿腹才華,應是最不屑往脂粉堆裏紮,偏偏中意自己的三女兒,平日裏有事沒事都要去婉菀閣點到,“既然四叔最喜你,那若是有人要攔了你四叔的前程呢?”
絲菀一怔,前程,她從未想過這個詞,在女子的世界裏是不需要有這個詞的,除非要進宮爭奪九五至尊的寵愛,否則全天下所有的女子都一樣,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隻要德行過得去就會安穩一輩子。可是現在父親跟她談起了前程,絲菀有些手足無措,“父親,絲菀不知。”
薛平將絲菀眼中的迷惘盡收眼底,女兒的單純天真令人心折,但是過分的不食人間煙火卻讓為她父親的擔心不已,心知循循善誘已經達不到自己的目的,薛平開出一劑猛藥,“事到如今,為父不該再瞞著你,當年為父一介寒門,一不靠父母兄弟,二不靠祖宗蔭德,三不靠朝中顯貴,隻憑著一腔忠君愛國之熱血平步青雲,為此不知礙了幾多人的眼,這也就罷了,永和初年聖上剛剛親政,太師就迫不及待將朝中權柄獨攬,自己一個霸占朝堂猶不滿足,居然將聖上恩科狀元搶為夫婿,那狀元沒有一點讀書人的骨氣,不僅為虎作倀,還替太師收受賄絡賣官鬻爵,國庫在這起小人折騰下越來越單薄,為父難以坐視他們的胡作非為,所以主動請旨暗查太師一黨,誰知那太師為人狡猾,做事幹淨利落,為父隻查到了一個馬腳。”
永和初年有一件大事,大街小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絲菀也有所耳聞,“難道永和初年的真假狀元案是父親查的?”當年聖上出於保護他的心思並沒有將他公布於眾,所以朝堂上少有幾人知道他才是幕後發起者,“是啊,豈知這太師從此記恨上為父,不斷打壓為父,一直到今天為父的職位都不能更進一步。”薛平口中有遺憾有痛恨,唯獨不見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