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再娶一個太太
劉湘的死給了劉文彩以轉機。劉文輝仍可以插手四川的事情,在家鄉更有說話的權威,多少原準備跟劉家唱對台戲的勢力,此時也不能無視這個現實,在劉文彩麵前退卻了。並不要許多時間,劉文彩在家鄉穩定了腳跟。他有的是錢,用那些錢收買土地已經有了八千多畝,觸角所及有十一個縣;他還要做生意,又積極地修起了街,店鋪塞滿了安仁鎮。鎮上的原住戶不願賣房產,劉文彩交劉紹武等人擺平,擺平的方法多種多樣,有槍有勢什麼事情都好辦;他跟省政府裏的某些人物搭上了線,合夥做起了毒品生意;又兼任著什麼緝毒、什麼清鄉的職銜。
煩人的是家裏不好辦。他對梁胖也失望了。認真說,他要的是個具有姨太太名義的內管家,而不是真正的老婆。在劉湘死之前的初夏,劉文彩又娶了個姨太太,借的名義就是沒人管家。
他在外頭八麵威風,回家也要能熱鬧排場,他要跟各種女人周旋,而又要妻妾不吃醋。但這種人物是難找的。楊仲華也好,淩旦兒也好,還有這個梁慧靈,犯的都是一樣的毛病,希望他隻愛她們一個,這怎麼可以!即使梁慧靈期望他不再增加奸情的數量,這也不可以。如果身邊沒有女人更換,他是不能容忍的。於是梁慧靈也不再那麼用心,成天酸溜溜的,對家裏的事情懶得操心。於是他回到他的莊園,看到了淩亂,有時透出來的又是一副死氣。
一日早晨,梁胖露了一麵,連頭發都沒梳,臉上腫著,嗬欠連天。看見劉文彩如沒有見到,徑自擦肩而過。過了一會兒,再露麵時,卻又收得整整齊齊,是個往外頭走的架式。
“你去哪兒?”
“跟你一樣,鎮上耍去。”
“屋裏沒個女人管事怎麼行?”
梁慧靈睜著大眼睛瞪瞪望著他:“這屋裏缺女人嗎?”
劉文彩的臉垮下來了:“我的事你少管。”
“是呀,管也管不了,所以我就出去。”
她走了,劉文彩發現她出門時揩了一下眼睛。他哼了一聲,認為她是小題大做。
後房的女客沒斷過,有朋友的老婆,有失了夫的寡婦,隻要被他看上的就不會放過。其中一個女人是他朋友的一妻子,被他關在家裏奸夠了才讓她回去,但丈夫不要她了,無處可去,又回來了,此時正睡在他的後房。他正為如何打發這女人走路而惱火,現在梁慧靈這麼一弄,更讓他心底一片灰。唉,女人怎麼要這樣呢?他巴不得女人都是蠢東西,都不知道吃醋就好了。但不懂吃醋的女人又管不好一個家。男人管得了家,卻又不能讓他們接觸他的女人。還是皇帝好,讓男人都成了太監。但世界畢竟不再是過去,何況也不一定心狠手辣都可以當皇帝的。
各房裏轉了轉,差不多每間房裏都雜亂無章。吃什麼,東西往哪裏收,下人們無所適從,因而雞鴨魚肉到處扔著,幹菜都長了蟲。要換件衣服,竟然不知放在哪裏。
恨聲不絕踱出大門,薛管家見他臉上一片灰,這種事是不好裝糊塗的,便問他怎麼了。
劉文彩笑一下:“你看我這個家。”
這次該閉口了。薛疇久這時便不答話。五爺有三個老婆,自己說哪一個不對呢?不想劉文彩對誰都不責備,倒說出了另一個主意:“薛副官,你幫我打聽一下。我要找一個當家的。”
薛疇久嚇了一跳。再找一個?主子並不缺少女人,他雖然什麼都不說,但他常常在天井的另一邊工作,眼睛正對著劉文彩出入的門,多少女人進去沒出來,他心裏有底。再找一個?前頭有了三個,還嫌不夠亂嗎?但他跟著劉文彩這麼多年,對主子死心塌地,並不認為主子的想法不正確。他點頭了。但他並非大邑人,老劉要他打聽,其實是要他以他的名義跟某些人通氣,這種事畢竟不是自己在外人麵前開得了口的。
老薛會配合,再把這事向楊孟高等人吹風;楊孟高直把劉文彩當爹娘,也就不管姑姑楊仲華是死是活,積極地為劉文彩籌劃。他以自己的口吻向劉文彩的把兄弟及地方官們一吹風,即刻便行動起來了。
消息一傳出,媒人們紛至遝來,既要給劉文彩找一個好女子籠絡這個大人物,又能借此弄點錢花,因而都很積極。劉文彩看見那麼多如花似玉的女孩子被人領來,忽然地眼花繚亂,樂不可支。找一個老婆的念頭竟然讓他的麵前如此絢麗多彩。於是他幹出了世界上最缺德的一招:留下試試。
他看中一個小姐,住了幾天,媒人來問他怎麼樣,他悻悻地回答:“我老了,不經整了!”
給一筆錢讓媒婆領走了姑娘。又一個媒婆,找來一個讀過不少書的姑娘,又過了幾夜,當媒婆來問他的感覺時,他說:“不錯。可是我要找一個當家的,她膽子太小了。”
又給了一些錢,讓她走了。
他就如此這般地挑選著,找一個姑娘過地麼兩天,然後給媒人幾個錢,打發姑娘走路。這種挑選法簡直就是以嫖妓的手段對付良家閨女,與選個“當家的”的宗旨毫不相幹。
那位朋友的妻子被他冷在後房,再也受不了他的白眼,隻好回了娘家。夫家娘家都恨劉文彩,卻奈何不了這個惡霸,隻有讓女人受委屈。夫家認為她敗壞家風不要她,娘家嫌她有辱門庭不收她,她至底是死是活,誰也不知道了。劉文彩卻很快地把那個女人忘得一幹二淨。
那日來了一個人,卻叫他躲不開。此人是他的大哥劉文淵,在外麵叫一聲“老五”,劉文彩就一蹦而起,一路小跑到外麵迎接。
“大哥,你過來了?”接著他高喊,“上茶!”
劉文淵一屁股在客廳坐下,臉馬著問劉老五:“最近聽說你門裏進出的姑娘不少。你在幹什麼?”
劉文彩在大哥麵前不敢有半點兒馬虎,低著頭說:“你看看,我這個家裏現在成了這個樣子,沒個人管著怎麼行?”
這一點劉文淵看出來了。別看劉文彩公館氣派,進門後,就看出一片雜亂無章。他原以為老五舊病複發,現在看來,盡管老五的話不能盡相信,要找個當家的似乎不完全是假的。但這也不行。老五在外頭瞎搞,早已盡人皆知,即使真的要找一個當家的,別人也要認為是亂七八糟,何況他幹的正經事確實不多。如果不關乎劉家門庭,他才懶得管哩。
其實如果真是要把家裏搞好,解決的辦法是現成的,那就是減少一個。越多越亂,越減越好辦。但這樣的解決方法劉文彩是不予考慮的,劉文淵也就懶得說出來。於是他歎一口氣道:“老五,做事呀,可得注意些鄰裏鄉親們怎麼說。過去嘛,你在外頭,人也還年輕,有些不檢點也還情有可原。可是現在呢,你的幾個老婆鬧成什麼樣子,你的家裏關了多少女人,你反正聽不見別人怎麼說。依我說,你還是收了那份兒心,我們的祖宗就在身邊呀!家裏亂一些,是事實。可是吃不愁穿不愁,比起那些揭不開鍋的人們來,你也該知足了。”
老大的這些話劉文彩不敢反對,但肚子裏卻不以為然。他才不管你鄉親們怎麼說哩。他低著頭不回答,也不反駁。老大看出這家夥是不聽勸的了,恨一聲站起來:“我的話說完了,聽不聽在你。”
劉文彩也站起來:“大哥,不吃飯了?”
大哥不理他,一路出去了。劉文彩送大哥出大門,剛出來,不幸又有一個媒婆領著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在外頭站著。劉文淵瞪了那個媒婆一眼,哼了一聲。劉文彩被忤得身上一陣發燥,望見大哥走不見了,回頭也哼了一聲,理都沒理那一老一小兩個女人,進去了。
梁慧靈那時正從鎮上回來,他們沒有看見她,見兩個女人沒人理,她走過去,笑著問媒婆:“怎麼,又給他送妃子來了?”
那姑娘臉一陣紅,媒婆尷尬地笑著。
梁胖從懷裏掏出一把錢來,給了那個媒婆:“回去吧,何苦要讓人家好好的姑娘來這裏斷送一輩子呢?”
那個媒人隻好領著姑娘走了。
劉文彩盡管對大哥的話不以為然,但老大既然說了這番話,他也不敢明目張膽地天天讓人領姑娘來。可是家裏又讓他心煩,因為他挑選老婆的事情讓人們注意到了劉家公館,跟他逗樂的女人們不好意思公然出現,後房一時間空了。他耐不住寂寞,隻好到外頭打發時光。隻要他一出院子,他就成了一呼百應的人物,遠比在家裏威風得多。
在外頭耍,腦子裏裝的還是各種各樣的女人。他再請他的“兄弟”們幫忙找一個,要求如下:“找一個好人家女兒,相貌過得去就行,也不要太好的,隻要勤快,要認得幾個字,能幫我管好那個家就行。”
這是真心話。太好了無心管家,太聰明還要管他,認字多了會看出他的劣跡,太蠢了又管不好一個家。說穿了,能管好一個家而又不幹涉他胡來,這樣的女人才是好的。手下的一幫子人人動腦筋,隻要哄得劉總辦舒服,人家女子遭什麼罪他們是不管的。
過了幾天,有一個鬼鬼崇崇到了公館,拿出一張貼子說,已經找好了一戶人家,那人姓王,她爹在蔡場吊過掛麵的,她叫王玉清。那姑娘三姐妹再加三個弟弟,她擔負著家庭裏的重擔,因而練就了一身幹農活兒的好本領,也讓她二十多歲了還沒有出嫁。劉文彩收了寫有女方生庚八字的貼子,讓薛管家看看跟自己對不對得上,然後說他還要抽個時間看看人。
他打聽著那個家庭的一切,會見了姑娘的爹,那個人跟他一般大小,很希望自己的女兒嫁給這個威震一方的霸王。因為窮人家的女兒首先是生存,而不是郎才女貌。劉文彩卻不忙,四處走訪,聽知道那一家底細的人們有何反映。直到臘月,看看要過年了,家裏卻一片雜亂,他更加覺得少不得這個人了。於是他到了保長那裏,讓他把那個姑娘找來他看一看。
那姑娘來了,兩個人坐在桌子兩頭,他問了幾句話,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中意嗎?認真說,不中意。那姑娘一口土腔土打扮,說不上風姿,談不上容貌,德言工容,女子的四大標準大概僅占得一一條:德。因為女子無才無容就是天生的德。他從動念頭要找這麼個人時,就沒有打算跟這麼個看不上眼的姑娘同床共枕。
女方對他中意嗎,更不。那人五十二歲,是她的爹的年齡。
這是一個苦命的女子,她做夢都不會想到,她會成為那個大莊園的主人。早在她幼小時,她爹王子雲也曾在小鎮上開過糖食鋪,也做過掛麵生意。後來王子雲的老妻為他生了六個兒女,生活不斷下降,靠那點收入再難養活這麼一大家人,隻好回到鄉下跟土地為伴。他們沒有土地,租種的人家的田,每年交租都很積極,跟所有佃戶一樣,是一個生死都無關他人痛癢的人物。王玉清已經二十五歲了,兩個弟弟都已娶媳婦,她卻還沒有嫁出去。盡管也有人給她說過親,並表不止一家兩家,她的生庚八字也出去了好幾張,然而她的家庭是那麼貧寒,家裏的人口那麼多,使人家望而卻步。她不知道,她的爹媽為她其實擔一份心。然而她卻渾然不覺。當聽爹說要她嫁給劉文彩時,她隻說:“他是有老婆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