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洪水,河南岸的田地變成了汪洋。
中午時分,雨停了。一陣南風,吹散了滿天的烏雲。太陽像是個久病出愈的病人,帶著疲憊的神態,重新出現在天上。
整個方家崴子的人都歡欣鼓舞。唯獨方宜黃端坐在太師椅上,滿臉陰雲。方正良跪在他前麵前,方宜黃看了他一眼,並沒有說話。
方正良抬起頭,說:“爹,你打我吧。”
“不關你的事。”方宜黃說。
“是我帶著人把上遊的堤壩掘開啊。”方正良說,“我知道,我錯了。你打我罵我我都沒怨言。可你老是坐在這裏不言語,我心裏沒底啊。”
“我說了,不關你的事。”方宜黃說,“即使你不把上遊的堤壩掘開,他們也會自己掘開。”
“爹,你這話啥意思?”方正良問。
“昨天晚上,齊大柱的兒子根本就沒去河堤。”方宜黃說。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方正良問。
“我也很想知道。不過,不用等很長時間。姚家人很快就會找上門。”方宜黃說。
方宜黃這次推斷的並不準確,事情過去了兩天,姚家人也沒有找上門。不是姚德壽不來了,而是他這兩天沒時間。雨停的那天下午,姚德壽就組織人在龍王廟前舉行一次盛大的祭祀儀式。這次祭祀,不止是燒香磕頭,擺放貢品那麼簡單。姚德壽從自家裏拿出錢來,從奉天請來一個唱戲班子,在龍王廟前唱了三天的大戲。方家崴子的人都去了,姚德壽領著眾人給龍王爺磕頭,感恩龍王爺對方家崴子的照顧。姚德壽說,他從出生就在方家崴子住。五十多年了,他經曆了比這次更厲害,更猛烈的雨,可每次方家崴子的人都能安全的度過,為什麼?姚德壽說這都是龍王爺的功勞。所以,這次大雨,有龍王爺在,方家崴子也能平安度過。
姚德壽的話很快傳到方宜黃耳朵裏。方宜黃能聽出姚德壽話裏的另一層意思,就是如果方宜黃不掘堤放水,方家崴子也會安然無恙。進而,方宜黃本是善意的行為現在就變成了惡意。
三天後的一個下午,姚家來人了,傳話給方宜黃,姚德壽邀請方宜黃到姚家一敘。方宜黃心中早就準備好了,如果姚德壽發難,他就把自家沒淹的田地配給姚家。既然方宜黃想開了,心中沒有了畏懼,便神色坦然地跟著那人到了姚家。
姚德壽和梁有財正坐在堂屋等方宜黃。方宜黃進了堂屋後,姚德壽也隻是用手示意,讓方宜黃坐下。但他本人並沒有站起身來。從姚德壽的表情中,方宜黃能感覺的對方的敵意。
方宜黃並沒立刻落座。他走到姚德壽麵前,抱拳施禮,說:“之前放水泄洪時,是犬子無知,掘了上遊的堤壩,讓姚家的田地受淹,我心裏很是過意不去。姚兄你有何要求,盡管提出,我定當滿足。”
姚德壽看了方宜黃一眼,問:“方先生是光緒二十六年來到的方家崴子吧?”
“不錯,我是八國聯軍侵華那一年來到咱們方家崴子。”方宜黃說,“姚兄對我方家的事情經如此上心,我方宜黃非常感激。”
姚德壽掰著手指頭算道:“光緒二十六年到今年已經三十多年了。按理說你來這兒的時間不短了。可我我們這些土生土長的人比起來,可就不行了。我今年五十八了,從來沒離開過這片土地。五十八年來,我見過了風雲變幻。也經曆了些許危機。譬如就像這次的大雨,在光緒十八年時就有過一場比著還要大的雨,那場雨一連下了半個月。逛蕩河裏的水都溢出來了。可那次的河堤並沒有決口。方家崴子有一個龍王廟,已經好幾百年了,我們都相信,有龍王的保護,方家崴子的人從不擔心堤壩決口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