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古典的陽光(之一)(1 / 1)

《古典的陽光》,這是女作家須蘭創作談的題目。她小說的筆墨總在漢、魏、晉、六朝、唐宋之間揮灑,這是為什麼?正如她自己所說:“這是幾個我喜歡的時代,這些遙遠的時代比較深秘,比較怪——才氣縱橫又有點醉生夢死,繁華中透著冷清——比較合乎我對於小說的口味。”對於寫曆史小說的作家,能把感觸的筆尖伸向唐風宋雨這些遙遠的年代,這需要作家具有超凡的感悟和對於那個時代曆史的了解。我喜歡讀一些優秀的曆史小說,但更鍾情於古典文學的魅力,暫且借用須蘭文名將優秀的古典文學稱之為“陽光”吧,確實,“古典的陽光”是大有深意的,特別是中國深厚的文化積澱中那些繁華落盡後留下的東西,能照徹靈魂,回味起來,如品香茗,如飲佳釀,齒頰留香,韻味悠長。留他如夢,送他如客。用這句話來表達我對古典文學的熱愛,大抵也不為過。這裏我要說的第一位是南唐詞人李煜。李煜作為南唐後主,在曆史的大舞台上,他是一個不光彩的政治角色,亡國之君曆來是後人貶損的對象,不論他的才能如何,亡國的責任他都得擔上,這正如明朝的崇禎,對於他,客觀公正地評價他,你不能說他是一個庸弱不堪的無能之輩,然而,麵對明王朝幾百年弊政所形成的封建宗法體製的腐朽,他縱有雄才大略、定邦安國的才能,麵對大明政治腐敗、江河日下的頹勢,曆史潮流浩浩蕩蕩,他也是無力回天,在起義軍攻陷北京時,被逼上煤山自縊身亡。而李煜原本就是“幾曾識幹戈”的政治庸才,就算他真是一個很英明的皇帝,我想,他也無法避免做亡國奴的厄運。因為曆史發展到那一步,“久分必合”的規律已然昭示人們,分裂的局麵必將結束。然而,令人可喜的是,李煜亡國奴的命運卻造就了中國古典詞文中最輝煌的篇章,這不失為對人生憾事的另一種補嚐。記得我在上中學的時候,有一首歌震撼過我的心靈,這就是《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那時我還不知道這首詞的創作背景,隻覺得它很憂傷很美,如今每當我吟起這首悲憤激越、沉雄淒楚的詞時,家國之感鬱忽其間,令人悲從中來,潸然淚下。從這首詞中,我們體驗到的不僅僅是悲傷,而是詩人複雜的內心情感,僅僅用亡國之痛,身心之悲是不能詮釋的。正如一位評論家所言:“通過宇宙永恒無盡與人生短暫無常的對比,囊括了人類共同的悲哀,寫出了整個生命的無常和人生的苦難,不失赤子之心,稱得上是血淚之作。”

考察李煜的人生軌跡,我們不難發現他前期的生活是一種寶馬輕裘、飲甘啖肥,歌舞升平、尋歡作樂的宮廷生活。在追花逐月、盡享人生美意的醉生夢死中,他寫了一些格調低下吟風弄月的詞詩,其間雖不乏真情實感的佳句。但總體來說,思想性不強。在李煜“肉袒出降”,淪為宋朝的階下囚之後,他被囚禁在宋朝都城汴京過著屈辱的亡國奴生活,一頂“違命候”暗含侮辱的所謂“桂冠”讓他心靈備受捉弄和創痛。他整日過的是以淚洗麵的日子。然而,李煜畢竟和三國時的劉禪不同,亡國之後樂不思蜀。他天資聰穎,詩文書畫音律樣樣精通,又有一顆敏感穎悟的詩心,是一位多情的風流才子。他先後娶宰相的兩個女兒為妻。他18歲時和娥皇成婚。娥皇從小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擅長音律歌舞,書史亦通,長相靚麗夫唱婦隨,十分恩愛。10年之後,娥皇抱病離去,他立其妹為皇後(即小周後),國亡之後,小周後被宋太宗強征入宮,夫妻咫尺天涯,難以相見,這苦樂榮辱貴賤的強烈反差,使他心靈深處倍受煎熬,正因為他有著國破家亡的慘痛遭遇而生的悲哀,他的詞要傳達這種悲哀,因此,他的詞才能突破風花雪月的輕淺,變得深沉厚重,動人心魄。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這樣評價李煜的詞,他說:“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清人趙翼曾發感慨:“國家不幸詩人幸,話到滄桑句便工。”國破家亡的悲劇造就了一位文學史上不朽的名字——李煜。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李煜留給後人千古絕唱之詞句,即使在今天這個國泰民安的時代,我們也能從中解讀和體味到人生中的共鳴,給我們已然孤獨的心靈覓到古典的知音。古典的陽光,多麼滄桑又多麼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