衹央國天垣帝在位四十七年,國號倧泱,年號倧垣。
倧垣四十三年,是個多災多難的年頭,除卻各府報上來的蝗災、鼠禍不計。還有天災,江南大水,西北大旱,鬧得整個朝綱都震了兩震。一時之間朝上亂作一團,每天遞到禦案上的奏本堆成座座小山。
今日禦案前那幾座小山下麵,跪了請命去巴蜀調集糧食震災的哥哥。我趴在議政殿的門坎邊上偷聽,瞧見哥哥伏得極低的背脊,殿廳裏鋪了三千六百塊大小見方切割成同樣尺寸且打磨得能映出人像的大理石,屋子裏撐起房梁的十二根金絲楠木柱子例出百尺寬的正殿之上隔了方錦木禦案。禦案後頭的大理石折出父君鬱鬱的眉結。一個多月來,那對眉結始終未舒展過,父君在位四十幾年從未遇過如此惡劣的災禍。哥哥已跪了好些時辰,父君並未對其所求作答,隻是讓他退下。依著哥哥的性子決不會就父君命其退下便罷休的,外頭的烈日已褪盡灸氣隻餘下片殘,門口的侍衛換過兩次崗,我想父君該是退讓的時候。
‘嘚’的一聲驚得胸口漏了一拍,瞧見哥哥膝前多了本奏本。
父君近日沒得好覺睡,火氣燒得一副低沉的嗓子開始沙啞:“且先看看”
哥哥抬手拾起滑到膝前不遠的文牒,白紋朱底的牒麵印了川州府字樣。望了哥哥冷冷翻看文牒的模樣,一雙斜眉起了皺。暗暗琢磨,現下是七月,川州府呈上來的必是青黃不接的消息。悄悄爬進去,我的個頭可矮了,爬到哥哥身邊時立在禦案邊上的肖公公才驚叫一聲:“喲,小祖宗怎麼在地上爬”
哥哥與父君才注意到趴在哥哥身邊的我,推開肖公公過來相扶的手:“父君,昨日你賜了女兒一串珠子。聽宮裏嬤嬤說老值錢了,女兒將這串珠子交給哥哥,請哥哥帶去跟川府的糧商換糧食可好”
抬頭對上父君抿唇笑顏:“孝淵,還不接過妹妹的心意”
雖父君說的是句笑話,卻也是命令。呆呆的望著旁的哥哥朝上頭的父君磕了個頭,領命謝完恩的哥哥神色難喻朝我瞥過來,片刻後伸手抱起我:“萇凝”
笑嘻嘻的將手上的珠串子遞過去:“哥哥,給”
我的全名衹央萇凝,同時也是衹央國此任國君第十五個女兒,排行老末。與我一母同出的哥哥排行老二,哥哥自小好管朝堂之事。連宮外頭剛匍地的孩童都知道,衹央孝淵與衹央萇凝是異族人,雖承了一半的王族血脈,卻連一個地地道道的衹央平民都不如。
“父親,兒臣此去必少則數日多則一月”哥哥垂下的眉睫在眼窩下投了一片扇影。
“嗯”翻批文奏的父君微應一聲,顯得極其不耐。
“兒臣,意欲帶萇凝同行”睜大眼看向案上的父君,距離得遠,隻瞧見父君嘴角顫得厲害。
“路途遙遠,十五的身子向來柔弱……”
“兩年前萇凝那場高燒,兒臣至今難忘,父親政事繁多無暇照看萇凝……”還是第一次聽到哥哥反駁父君,胸口下有些坎坷。仰首對上父君投來的目光,沉沉鬱鬱卻仍是慈愛的。
“收拾妥帖些,去吧”
兩天後,我跟哥哥帶著兩千萬兩銀錢出城,去蜀中購買糧食。走的那日大王兄送我們到城門口,我與城樓上的大王兄揮了兩下手算是告別。坐在一搖一晃的攆車,騰騰的出了久居的皇宮,那次是我十四歲前第一次出門,出了宮門瞧了外麵濃色的山清透的水,便覺得滿是亭台水榭假山樓閣的後宮甚為渺小俗氣。
川府邊界,哥哥讓我領著儀仗隊從官道經驛站一路滔滔蕩蕩的走。他單騎走小路先入境,我明白他是想查查川州府遞上去的文牒,坐在足足搖了七日的攆車上暗暗為川州府台祈禱。不希望此次購糧賑災的事有變故,依稀記得離宮前晚大王兄過來找哥哥下棋,腦子裏朦朦肬肬留著大王兄最後一句:“代為兄向川州府台問好,母後也有好些年月沒見過那位兄長了”大王兄說得甚為誠肯,意思也表達得頗為小心。大王兄為人向來小心,他代表的是一國儲君,就連吃塊糕點分幾口咽都要按照規矩來。我覺得他活得甚累,累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沒了規矩他要怎麼吃喝拉撒。
儀仗隊剛入邊界,出了件嚇人的事。一眾亂民衝了出來,護衛隊跟隨行的宮人婢女亂成一團,若是山邊的賊匪一刀砍死便了事。偏偏都是些百姓,此次前來還得倚仗他們,一入境便見血勢必引起民怨:“流將軍,讓隊伍退至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