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普魯斯特
一個小時之後，她在我們眼裏重又變成了現在的那個缺乏魅力的她。說真的，如果我們的心胸再博大一點，眼光再遠大周全些，那麼，在把她遠遠甩在我們後麵的同時，我們仍然在記憶的路途中重新發現她的種種魅力。於是我們匆忙地驅趕那些不耐煩的希望和那些疲倦的牝馬，投奔那個詩意盎然的村莊。當我們翻過山岡時，村莊再次流露出這些影影綽綽的和諧。平庸的街道、不相協調摩肩接踵的房屋消融在地平線後，幾乎滲透村莊的藍色霧靄徐徐飄散，所有這一切難以留住含糊的諾言。然而，正如那個把自己的不成功歸咎於偶然、遠遠沒有從現時的本質中揣測出一種無法挽回的不完善的煉丹術士，我們責怪惡毒的特殊情況；如此令人羨慕的環境帶來的負擔、惡劣的時機或者旅行中簡陋的客棧扼殺了我們的幸福。某些人居然消滅了這些破壞一切快樂的原因，我們懷著一種有時是賭氣的信心不斷地祈求一種夢中的未來。
然而一個實現的，即絕望的夢從來沒有破滅我們的這種信心。
但是，某些深思熟慮而又性情憂鬱的人在希望之光的照耀下比其他人更加容光煥發，他們很快就會發現，可惜這希望之光的閃耀沒有固定的時辰。不過大自然並不了解我們充滿光亮的心靈，希望之光把光明滔滔不絕地灑向大自然卻點不燃一隻火爐。他們再也沒有力量憧憬明知是不可企及的東西，追求他們采摘時在心中凋零的身外之夢。戀愛之中，這種憂鬱的情況尤其如此而且更加嚴重。不斷地對自己的希望恩前想後的那種想象令人欽佩地把矛頭指向絕望。痛苦的愛情在破滅我們的幸福體驗的同時阻止我們從中發掘虛空。然而，哪一堂哲學課，哪一位老者的忠告，哪一種遭受挫折的抱負會把幸福愛情帶來的歡樂變成憂鬱l您愛著我，親愛的可人兒，您這麼說該有多殘忍？唯有分享愛情極為幸福這種想法令我頭暈目眩、咬牙切齒！
我弄散了您的鮮花，撩撥您的頭發，解開您的首飾，我觸摸到您的肌膚，我的吻猶如漫上沙灘的海水遍及您的全身，而您卻帶著您的幸福離我而去。必須跟您分手了，我獨自一人回家，心情更加悲傷。我詛咒上一次的不幸，永遠地回到您的身邊；我驅除了最後的幻想，我永遠是不幸的人。
我不知如何鼓起勇氣對您說這個。我剛才毫不吝惜地舍棄的正是我畢生的幸福或者至少是寬慰，因為您充滿幸福的自信，有時令我陶醉的眼睛僅僅流露出您的明智和您的絕望已經告訴您的那種憂傷的醒悟。因為我們曾經高聲說出彼此互相隱瞞的這種秘密，對我們來說再也沒有幸福可言。我們甚至連希望的無私歡樂也沒能留住。希望是一種信仰的行為，我們濫用了對它的輕信；它已經死滅。在拒絕享受之後，我們再也無法沉湎於希望的狂喜之中。毫無希望地希望也許非常明智卻毫無可能。
靠近我吧，親愛的心上人。擦亮您的眼睛看一看，我不知道使我的視線變得模糊的是不是眼淚，可我好像看清了在我們身後燃燒的熊熊烈火。噢，我摯愛的女人，我的寶貝，把您的手伸給我，讓我們走向這美麗的火焰，不要太靠近它們……我想，是寬容和全能的回憶給我們帶來了幸福，而且它正在為我們做很多事情，我親愛的。
（張小魯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