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不曾看見樹影淚眼婆娑,更不曾聽見林間鳥兒的愛慕之歌
隻因為我要寫出一首詩,來交出做學問的成果
當它蜷縮在號令者的手掌心,我便同時飲下真實生命的幹渴
——由少爺
這兩天以來,我們都是朝著山的方向走,通常東方還未亮出魚肚白就出發。沙大的地方多狂風,隻有閉了眼馳騁,要麼就牽著馬走一小段。幹旱的地方就沒有店,所以凡到一處人煙聚雜的地方就得預備幹糧和水,重要的是喂飽馬駒。近來兩匹馬都不大進食,大概是犯了病,據店家說,是誤食了沿路官家栽種的馬醉木,於是狠灌了濃米湯來清腸胃,它們接二連三地吐出了青綠色的黏液,很像在缽裏碾碎的新鮮草藥。還有些稀奇古怪的金屬嘩啦地從嘔吐物中炸開,就像是怪物子宮中的羊水破了那樣。簫總管從幾灘黏呼呼的東西裏找到了四枚銅錢,我們用它來喝了一碗茶,這個小小的收獲在疲憊斑白的幾天裏顯得多麼突兀。
我對道路沒有概念,隻知道順著他的意思跑。隻有出了烏馬屯的時候我知道,路碑我當然是沒有瞧見的——經常有人血液沸騰就將它砸成幾塊,或者在上麵亂七八糟地展現些屬於初級文化的字。不過我記得一棵健康的大樹,長得水靈極了,在我幼年時候,我以為宇宙繞著它旋轉。
“烏馬屯有什麼好吃好玩的,我給那屁娃娃捎點回去?”
“好吃好玩的倒是有,不過也不是特色。若是論風景,倒是有得一看。但你主子得親自來。”
“她倒是想來,但司馬先生來不了。她一人玩耍,自是沒勁。”
“想必司馬先生也是日裏萬機。”
“皇帝還沒死,他確有段日子忙死人,現下皇帝死了,他閑得慌,整日隻知打整他那張臉,瓶瓶罐罐的東西朝臉上抹。”
我們拐進了野生的鬆樹林,地上幹枯的針葉被點燃,放出一股綠色的焦油的味兒,他解釋說火是必須要生的,野獸們都懼怕它。他挾來一堆幹草,鋪平,讓後把包裹布連在一起,放在幹草上,就做好了床鋪。他用腳,像雞爪那樣,把火堆和床鋪中間的易燃物刨到別處。他的汗水似乎特別吸引灰塵,隻要和他的距離不到一尺遠,就能從他執鞭的手指上聞到沙漠的氣味。我們開始談起多爾滋山--那是我認為最準確的發音。他說去九格裏可以選擇越過這座山,半個月前他就是從山麓過來的。他的冒險精神活躍得像一個表演中的拉拉隊長。半路上我們遇到的行事嚴格的馬夫通通拒絕這筆上山頂的生意。
“翻山越嶺光是聽起來就夠艱苦的了,但和野獸打交道或許比和人打交道痛快些。”
他將衣袖裏的地圖給我看,山脈和平原都標注得很清晰。那突起的,像一道疤痕劃在烏馬屯和九格裏中間的就是多爾滋,我用食指觸摸,像是這裏真有道深深的裂紋。“我們現在在哪兒?這裏麼?”
他的指尖落到路程的三分之一處,對,這是一片鬆樹林,就是我們此刻露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