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到一袋煙的工夫,張淑榮扯著連哭帶嚎的“爛蘋果”走進了院門。
“胡鳳娥,你這個臭婊子,為啥打我家六丫頭?”張淑榮凶巴巴地問。
“她欺負小孩子,打我閨女,你不教育,我就替你教育教育。”胡鳳娥理直氣壯地說。
“你這個死娘們兒,男人都妨死了,還這麼歹毒。”張淑榮邊說邊往胡鳳娥身前湊,明擺著是要動手打人。
張淑榮是個母大蟲一樣又高又壯的身材,胡鳳娥當然不是她的對手。隻見胡鳳娥迅速操起放在案板上的一把菜刀指向張淑榮:“母大蟲,到我家裏撒野,你敢上來一步,看我不剁了你這婊子!”
麵對鋒利的刀刃,張淑榮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轉過身,見一隻掏灰的木耙子戳在門邊,順手操起,停頓了一下,不是打向胡鳳娥,而是揮向她家的玻璃窗戶。隻聽“嘩啦”一聲脆響,廚房窗戶上那塊大麻玻璃被敲得稀碎。
“張淑榮你這潑婦!”胡鳳娥揮起菜刀向前衝去,“母大蟲”和“爛蘋果”像被追趕的大小兩隻癩皮狗,夾起尾巴落荒而逃。
胡鳳娥“咣啷”一聲丟掉菜刀。回身見瑟縮在屋門邊的女兒,上前一步揪住她的發辮,不是方才“爛蘋果”揪住的那一根,而是另外一根,不分頭臉狠狠地打起來。***宇還沒從剛才驚恐的一幕緩過神來,就陡然遭到母親的一通毒打,半天,才放出哭聲來。
***宇至今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母親每次打她的時候,不是滿臉慍怒,而是麵帶可怕的微笑。不是連打帶嚇唬,而是真的往死裏打,燒火棍,爐鉤子,笤帚疙瘩,柴火稈,樹條子,身邊有什麼就抓起什麼劈頭蓋臉地往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兒身上猛抽。實在找不到什麼家什,就會用手狠狠地掐她大腿內側的肉。讓她感到奇怪的是,母親打她,每次都能夠把“痛點”掌握得那麼精準。她已經哭得聲嘶力竭了,母親仍不肯罷手。
徐秀萍見此情景,趕緊跑回家喊奶奶,秀萍奶奶聞訊從後院踮著小腳來到前院,拉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丹宇摟在懷裏,心疼地說:“胡鳳娥呀胡鳳娥,有你這麼打親生孩子的嗎?她才多大,打壞了哪裏可咋整啊!”
打完***宇,母親是絕不會哄她的。這次,她丟掉手中的燒火棍,翻箱倒櫃地找出一塊白色透明的塑料化肥袋子,比了比,用剪刀裁了,把一根高粱稈一分兩半兒,裹住塑料布的邊緣,用小釘子把塑料釘到洞開的窗口。做這些的時候,當然需要個幫手,她看一眼站在廚房地中央不停抽泣的***宇,***宇會意,卻依舊站在那裏不肯動地方。母親瞪圓雙眼,嘴巴努起,露出凶相來。***宇嚇得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隻得一邊抽泣一邊滿心委屈地給母親打下手。
做完了這些,***宇飯也沒吃,進到奶奶的屋裏,躺在炕上,蜷縮著瘦小的身子,因為還在抽嗒,身體仍然是偶爾聳一下。剛剛閉上眼睛,眼皮便開始發沉,奶奶回來了,徐老師也來了,奶奶沒有牙齒的嘴巴笑得合不攏,徐老師拿了一塊月餅來,用草紙包著,透著油滯。爸爸說:“你給她幹啥呢,別把小丫頭兒慣壞了!”***宇怕徐老師真的聽從了爸爸的勸阻。徐老師把月餅放在一邊,用一隻手輕輕撫摸她被母親打得紅腫的臉頰,她疼得一激靈,醒了。
“小死丫頭,做夢還抽搭,怕我打你,就少到外邊給我惹禍。要是克強活著,誰敢碰你一根指頭,張淑榮那個臭婊子也不敢找上門來欺負咱。”
母親自言自語地叨咕著。***宇佯裝熟睡,並不作聲。雖然母親趁她熟睡時對她表現出心疼的態度,甚至好像也有那麼片刻的悔意,但是***宇依然不想原諒她。
許多年以後,***宇問母親:“你當時為什麼下那麼狠的手,打我一個那麼小的小姑娘?你覺得她那麼幼小的身體能承受住這樣的毒打嗎?”
“饒是那麼打你,你還成天在外麵給我惹禍呢!要是再不打,還不上房揭瓦呀!”母親仍然不肯承認自己當時的做法有什麼不妥。
母親也許至死都不會知道,她的打罵給女兒幼小的心靈留下了怎樣一生都難以抹去的傷痕。所以***宇暗下決心,自己的兩個女兒就算是犯下天大的過錯,她也絕對不會動她們一指頭。